白雲蒼狗,風雲流轉。
周定王二年,晉成公二年。秦共公嬴稻四年,病卒。子嬴榮嗣位,是為秦桓公。
畫外音晉成公信任上卿趙盾,授其執政治國。趙盾便憑國君授權及個人好惡,重新組織晉國卿士大夫內閣。此時晉國上層貴族,排列如下。
其一荀氏。荀林父為卿,幼弟荀首受寵於成公,被封於智,因而開創智氏家族。
其二郤氏。郤缺才華橫溢,與趙氏交厚,趙盾對郤缺欣賞有加,將其作為得力助手。
其三先氏。先克因維護趙盾而被暗殺,趙盾投桃報李,使先榖為上軍佐卿。
其四欒氏。欒枝死後,欒盾襲爵,木訥寡言,不露才乾,故被趙盾忽視疏遠。
其五胥氏。始祖胥臣學識淵博,卻不善交往。至其子孫後人,更比乃祖遜色。
其六士氏。因士榖被趙盾處死,家道中落。士會自秦歸晉,家族重新崛起。
其七韓氏。韓厥本是趙衰養子,趙氏家臣,趙盾以其為三軍司馬,地位僅次於六卿。
其八魏氏。獻公命畢萬為將,平滅魏國,便以魏地封之。其子魏犨,晉之重臣。
晉成公四年,陳侯背晉向楚,晉正卿趙盾聞而大怒,遂聯合衛侯共同伐陳。
衛侯不敢不從,便以大夫孫免為將,引軍而出,隻管聽從趙盾吩咐。未料便在此時,晉成公詔令送達軍營,說北方赤狄大舉攻晉,包圍懷邑、邢丘,命正卿急速班師還救。
趙盾無奈,隻得按兵束甲以還。如此以來,非但伐陳再次落空,“晉軍避楚”之名已成定論,晉文襄霸業亦正式宣布結束。楚國便趁晉軍回撤攻鄭,取城下之盟以還。
周定王五年,燕前桓公卒,宣公嗣位。是年齊、魯合兵,攻伐萊國(山東平度)。萊國甚古,在商代前曾都於今昌樂、臨朐附近,國境頗為廣闊,向東直達黃海。麵對齊魯合擊,萊公迫不得已東逃,遷都黃縣,稱做東萊。三十五年之後,東萊終被齊國滅亡。
便在此年,赤狄再侵晉國,直達黃河,收割向邑(濟源)及陰邑(孟津)禾稼以歸。
趙盾大怒,再傳晉伯檄文,大會晉、宋、衛、鄭、曹、魯諸侯,盟於黑壤(山西沁水),商議共伐北狄。魯宣公姬倭因晉成公姬黑臀即位時,未曾遣使朝賀,趙盾遂不準其與盟,姬倭羞慚逃歸。會盟已畢,諸侯各歸本國。
晉成公六年,晉國攻秦,俘虜秦國將軍赤,班師歸來。
便在克勝秦國不久,正卿趙盾病故,年五十五歲。
晉成公因正卿趙盾歸天,一朝親政掌軍,便欲複興文襄伯業,與楚王爭霸中原。
七年,晉成公大會諸侯於扈。陳侯懼楚不至,成公大怒,乃派中行桓荀林父為將,就此率軍討伐。楚莊王以為趙盾已死,揮軍迎擊,楚軍輕敵,一戰而敗。晉成公大喜,飲酒過度,就此薨逝於軍中。荀林父隻得奉梓班師,郤缺率群臣立世子姬孺為君,是為晉景公。
楚莊王聞說晉成公死,乃大喜道鄭子宋染指國鼎,大逆弑君,我本出師有名,早欲伐之,隻恐晉軍來救。今逢其國喪,我再無後顧之憂矣!
親統大軍,使公子嬰齊為將,來伐鄭國,問弑君之罪,兵至柳棼。
鄭襄公聞報,急使人向晉國告急,一邊與眾卿商議禦敵。晉景公為彰伯主仁德,複使荀林父引兵救之。楚莊王未料晉師敢出,且不減往日之盛,遂移兵伐陳,以避晉國兵鋒。
陳靈公大懼,遣使請降。於是楚兵借機下坡,受陳國請成之後約盟班師。
鏡頭轉換,公元前602年,周定王五年,魯宣公七年。
黃河九曲十八彎,奔流向東,至鄭滑之地,忽然山呼海嘯,濁浪滔天。
畫外音這是有史記載以來,黃河首次改道。黃河原從今之滑縣附近,向北流向內黃之西,再北流至河北巨鹿西,折而東北,流經辛集、深州、武強等地,至天津南出海。經此番改道之後,從滑縣附近向東,至河南濮陽西轉而北上,在山東冠縣北折向東流,至茌平北又折而北流,經德州,漸向東北,經滄州黃驊縣以北出海。
晉國車馬一路跋涉泛濫黃水而來,相助鄭國。楚師聞報主動退避,轉而攻陳。
鄭襄公大為感激,乃從晉景公訂盟於黑壤。
會盟已畢,鄭伯並請就此一舉擊敗楚軍,以解鄭國迫在眉睫之憂。
晉景公首次如此受人恭維,自覺責無旁貸,便命中軍大帥郤缺率師南向,與楚公子嬰齊交鋒對壘。郤缺不愧為中軍之帥,率輕騎趁夜偷襲,一戰而敗楚公子嬰齊。
楚莊王在中原立腳不住,隻得渡淮回師。
捷報傳來,鄭人皆喜,惟公子去疾麵有重憂。鄭襄公怪而問之,去疾奏道晉之敗楚,看似可喜,其實為憂。晉軍去後,楚必泄怒於鄭。晉距我千裡之遙,豈可長為恃乎?臣憂自此以後,行見楚兵常在我近郊矣!
襄公聞罷,無語以對,亦轉喜為憂。
越明年,公子家病逝,楚莊王果然引師再次伐鄭,屯兵潁水之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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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襄公無計可施,乃召諸大夫問計。
公子去疾進言楚師伐我,是以問弑君之罪為名。今公子歸生病卒,無人庇護子宋;其當年弑君之罪,不得不究。主公可依法追治其染指國鼎,嘗黿弑君之罪,再以其首級,辭退楚師可也。
襄公隻得準奏,乃命殺公子宋,暴屍於朝。並斫開子家歸生之棺,繼而逐其親族,不許容留鄭國。處置完畢,乃遣使函公子宋首,前至楚營,往謝楚王。
鄭使敝國逆臣歸生,與子宋聯手弑君,今俱伏誅。蒙大王勞師遠來主持正義,寡君複借大王虎威斬之,並願受歃於上國。
楚莊王許之,遂與鄭襄公約盟於辰陵,遣使往召陳侯共盟。
未過三日,使者自陳國還奏陳侯為大夫夏征舒所弑,國內大亂,不能來歃盟矣!
莊王驚問道速道其詳!
楚使再拜起向,乃向楚莊王敘說陳靈公被殺詳情。
鏡頭閃回,陳國都城。
陳靈公媯姓陳氏,名媯平國,陳共公媯朔之子。周頃王六年嗣位,陳國第十九任國君。為人輕佻惰慢,耽於酒色,逐於遊戲。
陳國朝中有兩位大夫,一名孔寧,一名儀行父,皆愛酒色,與靈公誌同氣合,沆瀣一氣。
朝中又有一個大夫,名喚夏禦叔,子名夏南,號徵叔,為朝中司馬。
禦叔之妻夏姬,生來妖嬈嫵媚,絕色美貌,同時卻又淫蕩無雙,瞞著丈夫兒子,與陳靈公、孔寧、儀行父君臣三人同時通奸,常在深宮聚淫。
陳靈公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甚至身穿夏姬內衣,當內侍之麵,在朝堂上赤身嬉戲。
大夫泄冶進諫君臣淫亂,民何效焉?且男著女衣,成何體統?君其藏之!
陳靈公道大夫休言,寡人改過便是。
泄冶再拜退出,陳靈公乃將此語告訴孔寧、儀行父。
二人道身為臣下,當殿揭君主之私,以邀諍諫之名,留其何用?不如殺之。
陳靈公納其諂言,於是便命侍臣齎持寶劍,往泄冶府宅傳詔,命其自殺。
忽一日,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三人微服巡遊城中,路過夏府,便往其家,要求喝酒。夏南為儘地主之誼,隻得相陪。從午至夜,君臣皆醉,狂言無忌。
陳靈公見夏徵舒來往斟酒,便對儀行父笑道此子長相酷似寡人,莫非是我親生?
此話聲音本來甚微,未料儀行父酒後失態,竟哈哈大笑君是長麵,彼是圓臉。不是君侯親生,實乃為臣親授之種也!
因長笑高叫,滿堂皆聞。雖未指名道姓,但二人說話之時,兩雙眼睛皆都看向夏徵舒,其中之意,何人不知?
夏徵舒怒滿胸膛,遂悄悄出廳,來至家兵營舍,挑選十名勇士,皆都善射,命背弓挎箭以出,潛藏馬棚之中,安排如此如此。然後複回前廳,再陪靈公等君臣三人飲酒。
夜闌更深,靈公大醉,遂命止酒,擺駕回宮。
眾射手聽聞堂上歌舞止歇,人聲喧嘩,知道宴罷席散,遂隱身草垛之後,張弓搭箭以待。未過片刻,陳靈公來至馬棚,等候侍從牽馬駕車,欲登車回宮。
夏徵舒看得清楚,大聲喝道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隻聽弓弦響處,陳靈公早已咽喉中箭,倒地斃命。
眾人正發愣時,馬棚中又連發數矢,將靈公禦者及護衛射死。
孔寧與儀行父甚是滑溜,走在最後,見靈公被弑,奔出夏府,也不回家,一溜煙便驅車出城,逃往楚國。陳靈公漏網侍衛,將凶信報回宮中,太子媯午大驚,也連夜逃往晉國。
夏徵舒猶不罷休,遂帶家甲闖宮上殿,連夜召集群臣,宣布自立為君。
次日辰時,楚莊王使節來至陳國,在街上聞此奇事,便不敢入宮,化妝棄車而逃。
楚使一口氣跑回楚軍大營,來向莊王稟報陳國之變,如此如彼,詳說一遍。
楚莊王聽罷,直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問此位夏姬是何來曆,如此淫蕩?
楚使此位豔婦,原是鄭靈公之妹,嫁給鄭國株邑大夫夏禦叔為妻,故稱夏姬。此女極不安分,在出嫁前便與自己異母兄公子蠻私通亂倫。嫁給夏禦叔不到九個月,便生一子,名為夏南。逾數年,夏禦叔便也撒手人寰,夏姬便成寡婦,獨守空房。孔寧、儀行父二人垂涎夏姬貌美,亦知其放蕩成性,遂常以替亡友照顧孤子為名,經常出入夏府。一來二去,三人勾搭在奸,孔、儀二人複將夏姬載入內宮,獻給陳靈公。
楚莊王竟有此事!
楚使還有更驚人者。夏姬有癖,每於床第之間,興奮之餘,愛將自己所穿褻衣送給情夫。則未過半載,孔寧、儀行父及陳靈公皆獲贈美人褻衣,愛如珍寶,貼身穿著。於是便有君臣三人公然在朝堂上互相較量,赤身露體,炫耀各自身上,著有夏姬所贈褻衣之事。
楚莊王此等豔事,莫非是卿杜撰,以博寡人一笑乎?
楚使非也,有鄭國民間諷詩為證。其詩文曰胡為乎株林?從夏南!匪適株林,從夏南!駕我乘馬,說於株野。乘我乘駒,朝食於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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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莊王聞罷,勃然大怒君戲臣妻,臣子複又弑君,且公然篡位,天下寧有此事!
便在此時,宮衛入報鄭國大夫孔寧、儀行父二人逃亡至此,求見大王。
楚莊王來得好。令其二人入見。
孔寧、儀行父入帳,參拜莊王,伏地痛哭。
楚莊王二卿不在陳都,來此何為?又所哭何事?
孔寧夏徵舒造反弑君,並篡位滅陳。誠請大王主持公道,除賊複國。
楚莊王冷笑則你君臣三人,共淫人母,便不許其子報複耶!
二人聞罷,臉上變色,伏地稱罪,再不敢言。
楚莊王遂命擂鼓聚將,並集群臣商議,要征陳國,討伐夏徵舒弑君之罪。
楚公族大夫屈巫字子靈,乃屈蕩之子,聞夏姬美貌絕倫,淫心大起,力勸莊王興師伐陳,並自請為先鋒。楚莊王不答,又問令尹孫叔敖意見。
孫叔敖言道無論其起因如何,弑君篡位,陳罪宜討!
莊王意決,遂親引三軍,命屈巫為先鋒,直奔陳都而來。夏徵舒聞報,自知不敵楚王大軍,且國中人心皆不助己,於是棄城而逃,潛奔封邑株林。
陳大夫轅頗見夏子南已逃,乃與諸臣商議楚王以討弑君之罪為名來伐,實為我陳國庫藏田土也。
眾臣此話不錯,絕不可使楚師進城,禍害我國人。
轅頗若要拒楚師於城外,隻可擒執夏徵舒,遣使送至楚營求和,以保全社稷。
眾臣大夫所言甚是,此為上策。
商議已定,轅頗乃命兒子僑如,統兵前往株林,擒拿徵舒。
然而軍未及發,楚兵已至城下。百姓恐被攻打,開門迎入。
楚莊王整隊入城,下令不準擾民。轅頗至此無計奈何,隻好率領陳國百官,迎至城門,齊來參見。楚莊王深加撫慰,即留公子嬰齊引本部軍屯紮城中;複命轅頗父子為前導,自引大軍在後,出城往株林進發,來擒夏徵舒。
因楚軍行動迅速,夏徵叔不及逃走,手到擒來,並其母夏姬,亦被俘捉。
夏姬至楚莊王車前,施展狐媚手段,再拜言道賤妾命懸大王,倘賜矜宥,願充婢役。
莊王見夏姬顏色妍麗,心誌迷惑,便謂諸將我欲納之為妃,如何?
諸將麵麵相覷,皆不答言。屈巫諫道不可!大王用兵於陳,是明討夏子南弑君之罪,若納夏姬,是貪其色也。討其子而納其母,恐天下不服。且此婦夭子蠻,殺禦叔,弑陳侯,戮夏南,出孔、儀,喪陳國,不祥為甚。大王何必因此淫物,斷送楚國霸業?
莊王沉思片刻子靈之言是也。隻是尤物難得,棄之可惜。我聞連尹襄老近日喪偶,家室無主,便將夏姬賜為繼室可也。
於是召襄老至前,以夏姬賜之。襄老意外之喜,連連叩謝。
屈巫本欲留為自用,見賜與襄老,暗暗叫苦可惜一塊天鵝肉,落在老狗口裡!
楚莊王還師陳國,令將夏徵舒押出栗門,處以車裂之刑,以儆天下為臣而弑君者。
車裂夏徵舒已畢,便滅陳國,改設為楚國屬縣,封公子嬰齊為陳公,使守其地。
楚莊王就此班師,並將陳國大夫轅頗等一班臣僚帶回郢都。
時當齊惠公薨,公子無野即位,是為頃公。楚大夫申叔時出使齊國,往行吊舊賀新之禮,還國後行於街衢,便聞楚王滅陳置縣之事。於是上殿麵君,先奏聘齊之事,然後上奏。
申叔時臣自齊國返郢,聞楚郊有人牽牛,取徑於他人之田者;因踐田中禾稼,被田主怒奪其牛,二人訟之於官。縣官問臣此獄怎斷,臣不能答,故請問大王,當如何決斷?
楚莊王牽牛踐田,固曰有過在先,但所傷未多。田主複奪其牛,太過甚矣!寡人若斷此獄,當薄責牽牛者,使償損禾之價,而使田主還其牛。
申叔時此乃明斷!大王則何明於斷獄,而昧於斷陳?
楚莊王此話怎講?
申叔時夏徵舒有罪,止於弑君,未至亡其國也。王討其弑君之罪足矣,又取其國,此與因傷禾稼而牽人之牛,有何異哉?
楚莊王卿言善哉,寡人敬諾!
立召陳大夫轅頗上殿,因而問道陳君太子,現今何在?
轅頗答道向聞逃往晉國,今不知何在。
楚莊王陳國內亂,寡人代周天子予以薄懲而已,豈可滅其社稷!今放卿等還陳,可迎太子複國,立之為君。此後宜世世附楚,勿依違南北,有負寡人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