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雪背對著計明,心亂如麻。
她在太玄宗修行數十年,金丹期的修為已經堪稱宗內中流砥柱,修行以來清心寡欲。這一趟萬魔窟之行,原本是為了斬斷頌婷和計明的聯係,誰知會在陰差陽錯中和他同住一個屋簷下。
向雪低頭,看著腳下棱角分明的晶石,從剔透的鏡麵裡,似乎又看到某個不畏生死衝來的影子。
“但他的身份特殊,離開太玄宗已成定局。即便這次回去,掌門也一定會想其他的辦法,或許還會牽連頌婷。無論如何,我此刻勸他早日離開都是好事。”
她在心裡暗下了決心,回頭道:“計明。”
計明此時正在起身,因為虛弱無力所以動作緩慢,聞言抬頭道:“師姐,什麼事?”
向雪嘴唇微動,臨到嘴邊的話卻又卡在喉嚨裡,囁嚅幾下,她拂了拂鬢邊微亂的長發,道:“剛才的那首詩,何不全部念出來?”
計明微微一怔,旋即明白她說的是杜子美那一首登高,笑道:“我剛才隻是有感而發做出半首,如果將全詩做出來,隻怕不應景。”
他的話向雪聽在耳邊,心裡在想的則是另一件事:他在不久前剛剛救我一命,我卻在此刻說出這件事,未免會傷他的心。
她微微抬頭,“應景不應景倒是小事,我隻是覺得這麼好的詩隻有半首,未免遺憾。”
計明點了點頭,心裡略一思忖,向門口處走去,前後恰好七步,將門推開,於是這處荒島上風景在二人麵前顯現。
斜陽脈脈,金黃色的光芒透過門照進屋子。
向雪在屋子裡瞧著站在門口的計明,看著他在金黃色光下映照下甚是輝煌的背影。
一首詩被計明朗聲道出,“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儘長江滾滾來。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向雪微微低頭,默不作聲。她又一次想起頌婷對她說過的,計明若是沒有去太玄宗,此時已經是凡塵中千古傳誦的文豪。
計明沒有察覺到向雪的情緒變化,他正對著陽光,望著海麵上垂懸的大大落日,餘暉中微眯起眼睛,胸腹間不由得升起一股豪氣,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無故染上的文青病。
大步走出屋子,向島邊走去。
向雪輕輕抬頭,看著計明的身影沒進落日的燦燦光輝中,遠方忽然傳來一陣歌聲。
“天涯的儘頭是風沙,紅塵的故事叫牽掛——”
向雪聽著這首奇怪的歌,和剛才一首詩的風格完全不同,再聽下去,等到‘任武林誰領風.騷’的時候,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的性子未免太隨性,做得出萬裡悲秋,此刻又唱出武林風.騷,是故意作怪吧。”
計明把紅塵客棧唱得亂七八糟,前前後後連歌詞都顛來倒去,站在海邊高喊了半晌,然後才意猶未儘地回頭。
兩人在島上前前後後待了半個月。
計明蘇醒後原本有意去屋外睡,又被向雪攔了回來,她的神色略有幾分調侃,“你莫非還再生一次病,讓我前前後後照顧你?”
兩人在同住一個屋簷下,但發乎情,止乎禮。
向雪時時覺得這個計明在這件事情上,堪稱君子。
她卻不知道,每每在她轉身的時候,計明一定偷偷摸摸地瞧她一眼,望著起伏山巒聞著她身上的淡淡芬芳,感歎看得到吃不著的痛苦。
轉眼又是三天。
向雪望著島外風光,忽然開口,“你的靈力,已經恢複了吧?”
計明看向她,“師姐是想要回太玄宗了吧。”
向雪持劍的手微不可查地顫了顫,看了計明一眼,“怎麼,莫非你還留戀此地?”
計明摸了摸腦袋,笑道:“我早已想要回太玄宗,如今好不容易元力恢複,又怎麼會留戀此地。”
向雪的神色愈發清冷,“既如此,那便走吧!”
“等等。”計明忽然將桌上的兩個杯子拿起,將其一個遞給向雪,“師姐,再怎麼說你我二人也留在此處半月有餘,此次萬魔窟之行雖萬般驚險,所幸吉人自有天相。這兩個杯子,你我一人一個便帶回去做個留念吧。”
向雪微微一愣間,計明已經將杯子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