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預定的行程,孫原一行出雒陽虎牢關,在圉鄉乘舟,沿陽渠東進,再入伊水乾流,東入大河(黃河),一路北上直達黎陽,再由黎陽乘車前往魏郡治所鄴縣。水陸計有三千四五百裡,預計需要一月行程。
劉和留給孫原的六駕馬車與張鼎的三十六驍騎,被孫原一並帶走了,可見孫原之得寵。天子雖是抓住了機會讓孫原上位了,甚至還狠狠陰了一把三公,卻也把孫原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天子很想讓孫原向豪族靠攏,利用袁家、崔家的勢力擋一擋外戚和宦官的反撲,可是孫原並沒有從太學招募世家子弟,所以天子親派了張範,甚至還搭了一個黃門侍郎,以作出孫原是世家豪門子弟的假象;也正因為窺破了這一層,袁滂讓袁渙、袁徽兩人追隨孫原左右,這個分量已足以把孫原推向以袁家為首的世家門閥陣營了。
而如今天子更是拿孫原性命做賭注,製造出和世家門閥聯手的姿態,迫使外戚和宦官聯手,可想而知,門閥世家不僅僅在爭魏郡太守這麼件小事上狠狠栽了,更是被天子狠狠陰了一把。估計此刻,司徒袁隗正準備迎接朝堂上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了。
桓範五代帝師、趙儉三代名臣、張範留侯之後,都是名門之後,眼光見識自是不俗;射堅久居宮廷,朝堂之爭了然於心;袁渙更是得知他父親的謀算——這五個雖然不曾言語,卻都已知道,此刻他們都成了天子的“棄子”,唯一的正途便是與孫原一條心,孫原到底是天子的人,隻要度過此次狂風席卷,將來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一路上這幾人一言不發,唯獨射援與華歆交流頗多,一路上聲音不絕。眼見得出了京兆,孫原都在車內一言不發,實在不知道他心中謀算什麼。終究還是張範忍不住了,駕馬到車駕旁,拱手道“公子此行沿途不安全,可有什麼打算?”
孫原望向窗外,雖然是張範在側,桓範、射堅兩人也跟在後頭伸頭張望,心中已然有數,隻不過看似並未把幾人擔憂放在心上,隨口問道“聽聞潁川的‘月旦評’名譽天下,不知道公先兄可曾去過?”
“月旦評”便是許劭、許靖兩位名士主持點評天下人物的聚會,每月月中都會有大批儒生名士慕名而到豫州潁川郡,以求得許劭一語點評。
張範一聽便臉色有些怪異,他乃留侯張良之後,素來低調行事,自光武中興起,朝中多少世家門閥都想與張家聯姻都以失敗告終,可見張家素來不參與黨爭,月旦評處朝野之外,肆意抨擊朝廷用人政治,自然是張家敬而遠之的對象。所以張範雖然知名,卻不曾參與“月旦評”。
孫原一看他模樣,心中多少有數,笑道“正月十五該是‘月旦評’的日子,公先兄可否與我一同去?”
鄴縣位北,潁川於南,張範一聽便知道孫原的意思,想南轅北轍、繞道而行了。
張範皺著眉頭躊躇了一會兒,又問“公子打算雖好,隻怕會誤了赴任的期限。不知可有另作安排?”
孫原輕輕搖頭“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張範為之啞然,他並不曾學佛學,不知孫原為何冒出這麼一句機讖,不過從字麵上看,也知道孫原已有準備,自然不便說。這邊剛剛退下,身後便聽有人叫他“公先先生!”張範回頭看去,卻見上來一騎,與他並駕齊驅。
“張屯長。”
張範卻是認得,乃是這一屯緹騎的屯長,姓張名鼎,字子桓。當下兩人在馬上互相致意,便見張鼎馬近身前,低聲細語“這一屯緹騎會按原定路線前往鄴城,百人之眾當可避過耳目。”
“原來如此。”張範心中暗暗稱奇,這張鼎不過是臨行前太常府剛剛派遣過來,張鼎與孫原看似素未謀麵,卻不知道何時和孫原商定了這等謀算。
“不過,子魚先生和公先先生要隨我同往鄴城。”張鼎笑道,“公子說了,鄴城此時危機四伏,需要兩位大人暫時代他主持大局。”
張範看著眼前這小小屯長,年紀也不過十九二十歲,長得倒也英俊,卻讓他覺得頗有一股凜然英氣,不像是未及弱冠的模樣,著實猜不到如此人物為何隻是南軍一小小屯長。至於孫原,恐怕早就料及了自己不會前往潁川參加“月旦評”,早已安排自己和華歆兩人先行前往魏郡就任。
自雒陽到圉鄉自有馳道,一路上腳程倒是快,一行人隨即在驛站換了水舟,沿伊水北上。
伊水為大河支流,南北舟車彙聚於圉鄉渡口,為保安全張鼎選了一艘大艦,連一個船夫水手也不要,一百緹騎儘數上船,乘風而去。
大艦之上,張鼎手按劍柄,迎風而立,身側張範、華歆亦在身側。
“公先先生以為如何?”
張鼎看著大艦之後的滾滾河水,笑問張範。
“金蟬脫殼,妙不可言。”張範欽佩之極,拱手而拜。
“尚未到放心之時。”華歆遙指河麵,兩人隨他指向看去,卻見滔滔水麵,遠處十餘隻小船正上下漂泊,卻都與大艦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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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魚先生放心,皆在意料中。”張鼎傲然一笑,“張某已布漁網,願與二位共享‘佳肴’。”
兩人互視一眼,隻覺張鼎深不可測,絕非等閒南軍屯長。
“快看,近了。”
不遠處的小船閃現出許多人影,張鼎冷笑一聲,手已按劍柄。
等待這些殺手的,是南軍驍騎的強弓勁弩。
趙空站在船頭,看著對麵那位深陷重圍的少年,搖頭感歎。
蔡瑁站在他的身後,為他撐了一把傘。
他以為縱橫江河、令豪門富戶聞風喪膽的“錦帆賊”是何等的凶神惡煞,如今親眼看見,才發現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翩翩少年。
甘寧拄著長刀跪在船頭,他身上中了兩刀,全身染血,鮮血、雨水交織流淌,在他身下彙聚成一個小小的水潭。
黃忠站在他的身前,手中弓已張開,兩支利箭已然在弦,直指他的咽喉。
“棄刀,束手就縛。”
甘寧抬頭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漢子,眼睛裡如同要噴出火來。
就是這個人,一箭射穿他船上的風帆,一柄刀連傷他十七名手下水手,傲然站在他麵前。
“你是誰,竟然如此厲害?”
張弓之人一動不動,弦已緊繃,隻要他略微一動,長箭便會射穿他的喉嚨。
“棄刀。”
他混如天神,殺氣凜然。
甘寧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哈……”
仰天狂笑,長刀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