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梁冀,三十年前威震朝野的權臣,二百年來大漢最囂張跋扈的權臣,一夕橫死,那一刻,全天下都明白了一件事,所謂的“皇權”,不過隻是朝堂上那群衣冠禽獸爭奪的兒戲而已。
昔年的道學高人張角,從此成為太平道教主,成為天下最有可能謀逆造反推翻大漢江山的可怕力量。
“當年的他啊,便似公子你這般模樣,是後起之秀,道學中人無不為之側目的一代高人……”
許劭的聲音在靜室中散去,末尾,是他那長長的歎息。
也許連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短短一杯茶的時間,他的歎息已不下五次。
連他自己也不曾料到,他夜觀天象占卜而出的“救世之臣”竟然和張角一個性子。而當今天子卻要給這樣的人最完全的支持。
對麵那久久無話的紫衣公子卻淡淡一笑,一字一句地斬釘截鐵
“蒼天無道,不分黑白對錯,那便逆天,又有何錯。”
劉和愣住,許劭抬眉。
許劭怒了,他本以為他找到的是將來大漢朝堂的堅固基石,卻從未想到,孫原選擇握緊這權柄,竟是為了自己。
長袍大袖拂過天機劍,許劭的手指遙遙指向孫原身後的劍匣,反問道“淵渟無波藏洶湧,波瀾未現待潛龍,這柄淵渟劍藏著何等天意,公子當真明白?當真明白?!”
許劭的聲音驟然激動起來,他霍然起身,袍袖翻動間,帶動案幾上茶盞,翻了茶水。
他手指直指那座劍匣,高聲道“天降大任於斯人,淵渟劍之主人必是人中之龍,孫太守心中藏私,對得起淵渟劍等待的這十年麼?”
劉和的目光瞬間凝住,他絲毫不在意許劭的高聲厲喝,反而輕輕放下了手中銅勺,一改臉上神情,望著許劭的目光中已多了警惕與審視
他的嘴角微微掛上冷笑“先生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孫原在藥神穀十年,這件事除了當今天子,隻有劉和知道,頂多他的父親劉虞知道一些,整座帝都,劉和自認無人知曉其中關竅。先前許劭直說複道血案之事,劉和心中已有警惕,如此絕密之事,除了孫原與趙空兩位當事之人,便是劉和身為天子近臣亦被封鎖了消息,許劭一介布衣,他從何知道?
劉和對許劭尊敬,是因為許劭名聲在外,可他劉和,更是大漢最年輕的議郎,二十歲便身在大漢權力漩渦中的的劉和劉子融。
許劭輕輕一笑,冷峻麵容不改,道
“許劭知道的,未必能比二位少多少。”
“天機神相”許劭許子將,月旦評創始人,一介布衣,敢於在鄉野草莽中直言大漢朝政弊端的真名士,無愧“相人、相麵、相劍”三絕。
劉和此時心中已是多了無數的疑問許劭為何而來?他是如何知道這一切的?他的背後又是誰?
孫原仍是不動、不語。
他明白了許劭為何而來,他的背後是一個人,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人,卻有著一雙執棋的手。
他輕輕提起銅勺,一勺滾燙的沸水如飛泉流下,奔入茶盞中,茶水打著漩渦,直至杯滿溢出,流在案幾上。
水儘,勺空。
他輕輕放下銅勺,望著杯中的茶葉已流了大半在外,輕聲道
“先生可知道昨夜孫原在白馬寺和高僧雲患大師說了些什麼?”
許劭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已被劉和看在眼中。孫原未抬頭,繼續道
“昨夜他方與我談過天命,今日先生便來與我談天道——”
“這帝都裡除卻普通的平民百姓,還有幾人未存著敲打敲打在下的心思?”
許劭不語,不知道是真的超出他所預料,還是真的讓孫原猜中了。
孫原不傻,劉和亦不傻。
許劭內心終於閃過一絲喜悅,隻是麵上絲毫不見神情變化。
他望著孫原,托起桌上的天機劍,轉身便往外走去。
劉和不攔,孫原更是一動不動。
待他行至門口,便駐足不動,頭也不回道“公子身負皇命,乃天子欽定之人。許劭一介布衣,願公子聽得進許劭這一席話,莫要辜負淵渟劍十年所期。”
一襲布衣,便這麼輕然出去了。
門口的侍女依然伏在兩側,見客人出去,便魚貫而入,卻被劉和的聲音擋住“不必進來了,送送許先生罷!”
偌大的太常卿府前,此刻停了一輛十六駕的馬車,車上飛簷懸著名牌燈籠,正是當初孫原和劉和在雒陽城遇見的太尉楊賜的車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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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一位中年人正與趙空兩人在車前閒談,見得許劭一身孑然,從太常府中出來,不禁笑語相迎“子將既然來了帝都,為何不來楊公府上一敘,倒讓楊琦好找!”
許劭一見這人,原本寂然的臉上卻又回複了幾分笑意,拱手道“楊公幸會。”
趙空眉頭一挑,臉上更是浮現了驚訝神情“這位便是天機神相許子將先生?”
楊琦笑道“正是,來為你引見。這位是潁川許劭許子將,這位是南陽都尉趙空,大漢最年輕的都尉。”
這位中年人不是彆人,正是太尉楊賜的侄兒,楊琦楊公挺。與劉和一樣,同為大漢侍中,是天子近臣。
許劭麵現驚訝之色“竟然還有一位二千石疆臣在此?”
“是三位。”楊琦笑道,“魏郡太守孫原、南陽都尉趙空、南陽太守孫宇此時皆住在太常府中。”
“還有一位?”許劭麵色又是一變,心中暗道莫非,他所占卜的結果當真不是孫原?
“大哥出門了,尚需時間方回。”趙空一身青衣,臉上笑意不絕,衝許劭道“碰巧的事情,便是我們三個還是結拜兄弟。”
許劭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此刻,馬車上的窗簾悄然打開,一張蒼老的臉出現在眾人眼前“子將既然出來了,便上車罷,隨老夫回府中。”
正是太尉楊賜!
許劭一見楊賜容顏,登時拱手下拜“竟是楊公親自到此,許劭惶恐了。”
撩簾的手輕擺了擺,便收了回去。楊琦見狀,不由衝趙空道“既然子將已到,便不與都尉敘話了,就此告辭了。”
趙空點頭道“如此,趙空不遠送。”說著,衝二人一拱手,又衝馬車下拜道“趙空送楊公。”
車輛一路遠去,趙空的眉頭倏然凝住,回身望了望空蕩蕩的太常府門。
許劭這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道學高人,偏偏在新年時候來帝都做什麼?
帝都的局勢,還要如何變化?
他擰著眉,一動不動望著太常府。
青羽,你和許劭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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