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海域,每時每刻都在咆哮,雷雨交加。
“耶!”
水手們歡呼著,懸索將奄奄一息的獵物吊上甲板。
我趴在桅杆上,擦去嘴角的的嘔吐物。
那隻龐大的海獸映入了我的視線,我甚至可以數出它還未剝離的鱗片、鉤連著血肉的魚叉,看到這我那要命的反胃感又開始犯難了。
那位十分關切我的大副就在我身旁,邊用長滿老繭的巴掌撫平我脊背的痙攣,又一邊向我講述“厲害吧,這個大家夥,正因大海的空間廣袤無垠,因而孕育出了與陸地生物截然不同的樣貌。”
龐大,毫無顧忌地增長的體型;恐怖,又黏滑又醜陋的“麵孔”。
“又快下雨了,我得回船艙去,免得再發高燒。”我依然待在原地,顛簸的海浪讓我邁不開步子
哦,這讓我多待了一會,直到另一份躁動席卷人群。
“怎麼了?”我問,近乎伸直了脖子想去看。
大副站起了身子,還沒回答天水長的問題就往水手們的方向趕。
剛走出幾步,他似乎突然意識到不能把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單獨扔在一旁,於是轉過頭喊“去找老桑喬,不要冒頭。”
“嗯。”
我點點頭,航行的不適讓大腦依舊處於迷糊狀態。
順著船的側弦,我看向比船頭更遠的海麵,而後我所見之物讓我幾日來的暈眩感一掃而空。
那是一個,大約有兩米來高的枯瘦人影,深黃色的,也可能是因為過分昏暗的天色而看不清顏色的長袍遮蓋了它的相貌,隻能隱約看出個人形。
那個東西,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人,它站在海上,踩著一個木筏或是破木板,周圍的海麵風平浪靜,不再有潮水興起。
我不理解我看到的是什麼,隻能壓下恐慌和焦慮,我背向不安的人群離去,去找老桑喬。
老桑喬隻是一個普通的水手,老到拉不動漁網,但船上的人都很尊敬他。
無水長找到他時,他正收拾被年輕水手弄的一團糟的捕魚工具,那群鬨騰鬼該有人治治了。
聽過我的講述,老桑喬麵色嚴肅,但還不太確信。
嗬斥那群菜鳥水手的工作自有人做,老桑喬先行把天水長拉進了船艙尾舵。
動亂爆發了,老桑喬卻好像終於落下了安心。
天水長聽見了船體的震顫、炮火的轟鳴、人群的叫喊。
“發生了什麼?”這個十幾歲的孩子還不能消化周遭發生的一切。
“不該問的彆問,不該看的彆看,等會從船上離開,小鬼,彆回頭。”
老桑喬將小帆船推下水,手腳麻利地解開繩索,拉著天水長身縱身一躍。
小木船吱吱啞啞的搖晃,最後在老桑喬熟練的操縱下,緩緩駛向深夜。
天水長什麼都不懂,“那船上的大家呢?”
老桑喬按下天水長的頭,默不作聲。
小船漸行漸遠,逃離那艘龐大的黑船,兩人才得以看見船後的巨物。
天水長抬頭,他看向呆滯在身旁的年邁水手。
老桑喬那隻還沒瞎的半眼擴張著,黑色的膿液自眼瞼淌下。
天水長無論如何都想知道是什麼終結了他的旅途,於是他不再顧忌先前的嚀囑,順著老桑喬的視線望去。
是自然的偉力麼?是深海的妖魔麼?
不。
不……
在親眼所見之前,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又一個猜想,而後被現實一一否定。
他臉上透出慘淡的笑意,似乎並不來自此刻的笑意,而是未來的自己向他投來了嘲諷。
巨輪沉沒了,比它還要龐大數倍的巨獸盤桓其上,數之不儘的怪物從祂的食道爬出,祂的身上載滿了麵目模糊的腐爛人形,被之所觸及的一切都在被同化連結成黏稠難分的整體。
天水長聽見了水手的哀嚎,有的怪物拿彎刀,吞下一個人後長出海盜的服飾,有的四腳盲目的,從口器中吐出觸須,灌入耳道和口鼻吮吸水手的腦髓。
而那些死去的水手,他們的屍體沉進了有著芝麻糊質感的白色物質裡。
巨輪從中間折斷,將其內上演的所有慘劇暴露無遺。
如果隻是這樣,如果隻有這些,那還在人類能夠接受的範疇。
然而,
在遠的彼方,在海天的儘頭。
千米,萬米,超出人類認知的黑影陳列著,不可計數的巨獸在徘徊,隻有海洋才能容納的龐然大物在海麵上露出冰山一角。
祂們痛苦,祂們嘶嚎,連帶著目睹者都融化在這不得解脫的絕望中。
祂們是令人發瘋的,不是說祂們的體型、數目、樣貌,這些你的腦子甚至無法容納的具像,我說的是,祂們本身就帶著瘋狂,具有傳染性的瘋狂。
天水長顫栗著,雙腿發軟跪在船上,嘴中呼之欲出的叫喊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吐掉,隻剩幾聲反反複複、毫無意義的呢喃。
他移不開視線,他直視越發深邃的迷霧,一個更加驚悚的事物在他腦海中炸開。
在那些,好似神魔的怪物後,那無儘高遠的霧背後,某種更為巨大的東西組成的雙眼注視著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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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原來……
那些不可名狀的怪物也隻是囚徒!那深檻之霧隻是困住祂的牢籠!
祂究竟是什麼?祂是君臨者·霧之主!
迷航之霧、腐爛牢籠,祂是世間不得自由的一切!
“哈、哈哈……”天水長聽清了自己無意識的囈語,感覺這個世界和他自己之間一定有一個瘋了。
十幾歲的心智直麵底狂還為時過早,但更強韌的靈魂拉了他一把。
“小鬼,彆回頭!”
老桑喬扶起天水長,生硬地將控製船帆的繩索塞進他的雙手。
在年邁水手的嗬責下,兩人在風浪中推動著小船的航行。
雷雨卷起風暴,天水長一味地埋下頭,不知何時駛離了那片海域。
一切仿佛幻滅,老桑喬的後背成了唯一的庇護,而波濤更洶湧了,兩人不得不更賣力的在自然的天災下苟活。
可天水長不知道,理智對於一個蒼老的隨水手更加吝嗇。
老桑喬,一個半隻腳進棺材的人,是什麼在支起他繼續前進,他現在甚至全瞎了,黑色的液體還在眼眶中流淌,他仍是將後背留給了孩子。
比起讓人發瘋的怪物,狂野的風和咆哮的浪才是他們此刻的對手。
他們孤立無援,腳下的孤舟仿佛下一刻就會散架。
暴風愈烈,老桑喬突然抽出劍,對著空無一人的浪潮大喊。
“來啊,惡靈們!我才不管你們是什麼東西呢,你們弄沉我的船還不夠嗎?連我僅剩的一隻眼也奪走。”
他怒斥、嘶吼,可他咆哮的前方,那裡一無所有。他是瞎的。
天水長這才知道,他早瘋了。
“你們這群狗娘養的怪物,還想從我這拿走什麼!我告訴你們,決不!”
他鬆開捆緊手臂的繩索,拋下不堪重負的木漿,像是要將孩子護在身後。
一道巨浪打來了,可以預想這隻小船撐不過它的摧殘。
木板斷裂的同時,桑喬揮舞著他的圓劍,向那無形的風浪劈砍。
天水長想拉住他,但他從未像現在一樣有力,他發了瘋的衝出去,衝向臆想中的大敵,大笑著像在嘲弄對手的渺小。
雪白的浪花將他卷走,吞沒了一切的喧囂。
天水長死死抱住身下的木板,任憑狂風巨浪打在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海上的暴風雨不曾停歌,湍急的水流不知要把天水長帶去的何方。
終於,乏力的天水長十指一鬆,巨大的水流將他和木板衝散,他感覺自己剛登上浪潮的頂端又旋即被更大的水花淹沒。
一隻枯瘦的手臂扯住了他,老人穿著一襲蓑衣鬥笠,淡然立於海上。
天水長吐出嗆鼻的海水,抬頭去看這位挺立的老者,這位他將來的恩師。
何為強者?
一個答案在天水長心中種下了種子,終有一日它的根枝會填補裂痕。
老者迎向那翻湧的巨浪,輕輕用腳尖點了點水麵。
那浪炸開了,四海一平,波瀾不驚,晨曦破開烏雲灑滿海麵。
滄海無量。
·
話回當下。
龍門邊境內。
蒼白的無麵人,洛雲圖,和天水長,這就是在場的所有人。
天水長。
——在你看來什麼是強者。
——現在你最想獲得怎樣的力量。
記住你為何抉擇,然後舉起光芒吧,你已經被點燃了。
蒼白的無麵人頓首,意料之外的變故發生。
天水長依舊站在那,本應到來的死亡無故消失。天水長的力量還在緩緩恢複,甚至,超越曾經。
剛才的是……走馬燈?
天水長抬起頭,慘白地扯出笑臉,他並未有過什麼豐功偉業,隻是一路狼狽的抱頭逃竄。
——你想成為怎麼樣的人。
力量高漲,愈發強大,天水長看向空無一物的手心,好像又握緊了什麼。
他找到了答案。
來繼續這場並不公平的決鬥吧,天水長對蒼白的無麵人伸手相邀。
水霧彌散,天水長轉瞬來到蒼白的無麵人身後,水附身讓他的拳頭足以跟上對手的速度轟出。
蒼白的無麵人向後一擺手臂,穩穩地接下天水長的攻擊,那雙黃金的眼眸便洞悉了覆蓋天水長全身的力量的本質。
「幻術?」
看似奮力一擊的天水長一觸即潰,宛如海市蜃樓投下的殘影。
如其可恥,何等癡想。
難道他以為憑借這種蹩腳的戲法就能戰勝真神?
觸碰不到本質的概念,再花哨的招式傷不了真神分毫。
真神是天上的偉物,而凡人隻是祂們投在地上的影子。
但天水長不以為意,幾點湍流向蒼白的無麵人轟炸而來。
蒼白的無麵人右臂擋開一道水流,左爪一擒撥散衝向頭部的,又沒有片刻停頓地向下一錘,擊潰上抬的水流。
天水長再次閃出,抓住對方右側的盲區,一拳向蒼白的無麵人腰腹劈來。
抽動的長尾帶起風刃,天水長被迫抽身而退,流轉的水流再次被轟開。
長尾的斬擊並未罷休,淩厲的白光落下,將天水長的水幻身擊破,而天水長的本體再次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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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的無麵人挪動腳步,從數道水劍齊射下退開,不曾給對手留出任何破綻。
天水長再次試圖從祂身後發起奇襲,卻在現身的瞬間被蒼白的無麵人察覺。
但天水長並未冒進的出手,遊動的水柱先行洞出。
天水長再次抹去自己的身形,越來越多的水在戰場上留存。
還不夠多。
再次現身的天水長直接分解成一道道水流,一瞬的道法加持讓水瀑再度暴漲。
蒼白的無麵人下肢發力,穿行於攻擊間的同時一拳幸砸穿水幕。
幾次翻轉,蒼白的無麵人朝靈動的水柱間一握。
如金之銳的手臂將天水長擒出。
被從虛空中拽出的天水長一發力,蓄勢待發的水柱轟下,未能傷祂分毫。
「以卵擊石。」
蒼白的無麵人加重了指尖的勁力,死亡的預感再次撲麵而來。
“嗬。”
天水長輕笑,身體瞬間炸成一粒粒水珠,向著敵人濺射。
「有點意思。」
蒼白的無麵人鬆了鬆關節,全身上下透出的骨感收縮。
一道強大的意誌掃過,沒有東西能躲過武道直覺的鎖定。
蒼白的無麵人拳勢一收。
天水長突然感覺心臟被人攥緊,無從規避的招式正在蒼白的無麵人拳內積蓄。
數十上百個“天水長”跌落在地,水幻形們紛紛自爆,漫天的水柱扶搖直上。
蒼白的無麵人出拳,那些向祂襲來的水柱儘數炸開,無視藏匿之法直擊天水長的形神。
震顫。
迷茫的霧氣中染上一抹紅暈,轉瞬即逝。
而這樣防不勝防的攻擊,根本沒有限製,蒼白的無麵人已經再握緊了拳頭。
天水長從霧中走出,無處可逃,那便正麵迎擊。
「如果能夠借助霧之主的微薄力量,便是你的全部倚仗,那你還不夠格成為我的對手。」
海中有一種擅用幻術的異獸,它本是貝類,卻渴慕著龍的威光。
於是它吞雲吐霧,把自己偽裝成龍。
但假貨終究是假貨,不過是不自量力的模仿罷了。
人們認為它自傲地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但其實不是的,它也知道自己會迎來怎樣的命,它隻是卑微地渴望看一眼山巔的景象啊。
呼吸從天水長口中抽離,自此以後他再無活路。
他雙手向下交錯,結成的手印展開法決,這一招是——
“海皇蜃!”
潮汐自平地湧起,白霧籠罩四野。
自朦朧的霧中,水流再度向蒼白的無麵人衝出,不同以往的是,它們更純淨更強勁,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
它們伸出利爪,張開利齒和豎瞳長出鱗片和長尾,擺動那孔武的長軀,掙出龍的形貌。
蒼白的無麵人交錯雙臂,在水龍的衝擊下飛走。
武道直覺迅速鎖定了天水長的位置,此刻他正在,蒼白的無麵人身後。
天水長的下肢炸裂,但在雷鳴的響聲中,被毀去的僅是由水構築成的替代品,不如說現在天水長全身上下都轉化成了純水的元素,他將自己的存在全寄托在遲早要崩潰的道法中,正如古老龍族活在傳說中。
太強了,天水長現在的肉體強度,已經媲美那些頂尖的天神,無限地向創世級的神話生物靠近,但是儘管如此都無法接下蒼白的無麵人一擊。
天水長的身影一閃而逝,他的速度不斷攀升,在茫茫茫白霧中馳騁。
肉體的強度不夠防禦的話,那就用道法的力量抵消進攻。
掉轉方向,正欲再攻的天水長突然停下,向著側邊衝出,蒼白的無麵人尾隨其後。
三條水龍搖曳著嘶鳴,蒼白的無麵人同向奔跑,天水長正在另一側蓄勢待發。
在胸膛的起伏下,蒼白的無麵人高抬手臂,劈向疾襲而來的一條水龍,隨後另一隻手臂立即會抓,製住嘶嚎的第二條水龍,將它同時抹殺。
然而第三條水龍咬向祂的腰腹,限製住其行動的瞬間,天水長閃到了蒼白的無麵人側方,橫劈一掌落在脖子根處。
蒼白的無麵人被撼動,在水龍的共同發力下,祂腳下的土地龜裂,蒼白的無麵人雙腳離地的飛出。
落地的刹那蒼白的無麵人向側發力,沒有半刻停頓地向左邊閃出,自天水長的身後回敬他一招側踢。
天水長堅起手格擋,化去些微勁力後便不敢再和蒼白的無麵人有絲毫的接觸,向後一退。
一枚枚水彈從他身後飛出,滿載的龍威灌注其中。
被拉開距離的蒼白的無麵人沒有追擊,跑向遠處躲避飛梭的水彈。
水彈宛如流矢,在天水長的操縱下,一次又一次地封鎖對方的進攻路線。
蒼白的無麵人回頭,衝刺的同時一拳擊碎水彈,短暫的空檔讓祂又對天水長發起了貼身進攻。
天水長早做好了準備,巨大的水球隨著他的抬手從身後轟出。
蒼白的無麵人抬手一拳,力拔山兮的拳勢扶搖直上,連同茫茫白霧都被打出一個巨大的缺口。
而天水長卻又突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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