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致遠,字孤雲,號海雲,諡號文昌,朝鮮半島新羅王京人。十二歲時乘船西渡入唐,初在都城長安就讀,曾遊曆洛陽。進士及第,出任溧水縣尉,任期屆滿,被淮南節度使高駢聘為幕府,後授職幕府都統巡官。其二十八歲時,以“國信使”身份東歸新羅,其留唐十六年間,為人謙和恭謹,且與唐末文人詩客、幕府僚佐等交遊甚廣,一向被朝鮮和韓國學術界尊奉為朝鮮半島漢文學的開山鼻祖,有“東國儒宗”、“東國文學之祖”的稱譽。
崔致遠,辭彆親人,隻身西渡,隨商船入唐,臨行其父諄諄重托,嚴苛誡告“十年不第進士,則勿謂吾兒,吾不謂有兒,往矣勤哉,無惰乃力。”崔家在當時並非顯貴,隻是一般貴族,要想振興家族,光耀門楣,及第進仕是一個捷徑。崔致遠由此承擔了光大整個家族的重大使命。
大唐對外國學生開放科舉考試,外國留學生亦可考取功名,登科及第,稱作“賓貢進士”。這一開明政策引得四方異域學子紛至遝來,入唐留學蔚為一時風氣,留學生們都在一所叫做“國子監”的大學裡學習,這也是當時頗負盛名的國際性大學。據史料記載,國子監可容納3000多學生,留學生人數眾多,尤以新羅、日本留學生居多,留學生的經費,主要由大唐出資,即便是自費前來的學子,亦可獲得資助。
崔致遠來唐的年代,已是晚唐,雖無盛唐的氣宇恢宏,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盛世的餘蔭猶在。少年崔致遠進入國子監學習,雖有數百名來自同一國度的同學一起學習,可排遣思鄉之苦,但激烈的競爭局麵,卻難遣靈魂深處的孤獨之感。崔致遠參加科舉考試,一舉及第,金榜題名的崔致遠學有所成,可以稍稍卸下多年的重負,回報故國父老的殷殷厚望,佳訊傳至新羅慶州,崔氏家族舉族同慶。
登科進第的崔致遠,沒有就此衣錦還鄉,榮歸故裡,而是選擇了繼續留在大唐發展,他的心中有著更為宏遠的人生願景和生命抱負。按大唐律法,及第兩年後通過吏部的遴選,方能獲得進仕資格,在及第與進仕之間憑空閒置出的兩年間隙,崔致遠因留學身份的結束而失去政府的資助,由此喪失了原本就微薄的經濟來源,他開始走上文學創作道路,自謀生路,“浪跡東都,筆作飯囊”。
東都即洛陽,崔致遠在那裡度過了兩年四處遊曆,飄蕩無著的生涯,尚未在登第的峰頂留連多久,便已被生活的真實殘酷重重摔下。進也進不得,“東飄西轉路歧塵,獨策嬴驂幾苦辛”;退亦退不得,“不是不知歸去好,隻緣歸去又家貧”。進退兩難間,崔致遠選擇了蟄伏與等待,等待大任降臨兼濟天下,等待施展抱負報效家國,等待期間,崔致遠廣交文友,結識了一批有識之士,彼此間唱和酬答,詩文互進。
弱冠之年的崔致遠,終被朝廷任命為溧水縣尉,任縣尉三年間,崔致遠官閒祿厚,以文會友。秉承孔子“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的求知精神,積跬步而成千裡,積小流而成江海,崔致遠後來把在溧水的詩作結集為《中山覆簣集》,可惜後來散佚失傳,是為憾事。
作為異邦人士的崔致遠,思鄉之情油然而生,故國之情,深沉慷慨,綿遠長流。南京郊縣高淳固城湖畔的花山,因盛產牡丹花而得名,山西麓有座古墓,長眠著唐代兩位才貌雙全的少女,人稱“雙女墳”。雙女墳主人出身富門,自小躬親筆硯,長大負有才情,因不滿父母之命,嫁與顯赫鹽商,終憤恚而死。就任溧水縣尉的崔致遠巡察花山,下榻在招賢驛,聞得雙女故事,憑吊孤墳,感佩與相惜之情,油然而生,留下七律一首,以示哀悼。當晚在驛館,忽見有使女飄然而至,送來紅袋兩隻,內裝和詩二首,詩中悲切淒楚,訴說命運不公,崔致遠唏噓不已,旋即回詩一首托使女帶至。及夜,夢見兩“仙女”駕臨,紫裙自報家門,紅袖訴說不幸,三人秉燭夜談,吟詩唱和,不覺雞鳴,姐妹倆急急辭彆。崔致遠一覺醒來,十分驚異,便作碑文《雙女墳記》和七言古風《雙女墳》,又寫下《仙女紅袋》一文,詳述招賢驛夢遇仙女、人鬼相戀的故事,情節曲折離奇、文筆優美生動。此文後被收在韓國古典名著《新羅殊異記》,該書被視為“聊齋先河”,廣為流傳。
崔致遠的《仙女紅袋》,深受唐人傳奇的影響,色彩絢麗,情節奇幻,以神秘夢境作引,述說心中之想望。身處異域的崔致遠,比之大唐文人,更需要一份心靈的知遇與相契,為異鄉的清冷罩上理想的光芒,而兩女婚事遇挫而亡,與崔致遠仕途不濟有惺惺相惜之通。於是乎,夢中的紅袖添香,便成為人生理想較為完美的釋解。
崔致遠任職期滿,欲西回長安,恰遇黃巢起義,起義軍采石渡江,一路勢如破竹,攻破潼關天險,長安淪陷。崔致遠西行無望,隻好另覓良機,經友人顧芸推薦和書信自薦,崔致遠入幕揚州高駢門下。大唐雖已風雨飄搖,揚州卻繁盛依舊,商貿活躍,生活富足,絲竹悅耳,才士雲集,崔致遠由此展開了一段人生最為輝煌的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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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駢文才甚高,喜與文人交遊,幕下才士雲集,崔致遠的出眾才華,深得高駢賞識。在高駢幕下這段時間,崔致遠實質上充當著貼身秘書、高級參謀的角色,為高駢擬了大量詔、啟、狀之類的公文。雖然離他獨當一麵、做番事業的仕途理想尚遠,但已是莫大的機遇了。憑藉高駢的致力舉薦,崔致遠先後擔任侍禦府內奉、都統巡官、承務郎、館驛巡官等重要職位。這些都是文職,崔致遠的文學才華於此得到了淋漓儘致的展示。高駢起兵討伐黃巢,崔誌遠擬就的《檄黃巢書》,天下傳誦,並憑此獲“賜緋魚袋”勳位,檄書中一句“不惟天下之人皆思顯戮,抑亦地中之鬼已議陰誅”,言辭之峻切淩厲,令一代豪雄黃巢都心生怯意。
黃巢之亂加劇著大唐的分崩離析,崔致遠內心也陷入多種矛盾之中,與幕主高駢的關係是主要問題。一方麵,他感激高駢的知遇之恩,是高駢的器重保薦,讓他宦遊通暢,名望日隆,他在異域兼濟天下的理想,也唯有高駢能助其實現;另一方麵,晚年的高駢擁兵自重,割據一方,失敗後又迷信方術,崇仙佞道,這必將為深受儒家思想影響、有著正直的從政理想的崔致遠,所深為不齒,風雨飄搖之間,崔致遠漸萌歸意。
崔致遠之弟崔棲遠,由新羅涉海來唐,奉家信迎崔致遠回國,少小離鄉的崔致遠,16年後方返故土,當年的懵懂少年,已是而立之年。對大唐的依戀難舍與對故國的拳拳責任,撕扯著這位遊子的心,蒼茫大海,從此再也隔不斷崔致遠對第二故鄉的綿綿思念。崔致遠以顯赫官銜與聲望,榮歸故裡,自然風光無限。然而,這風光也許更多的屬於崔氏家族,曆經人生起落的崔致遠或許早已淡然,他思考的更多的是,如何用在唐學到的滿腹經綸、治政良策,來報效新羅王朝,振興自己的民族。
崔致遠以大唐三品官銜榮歸,是新羅曆屆留學生中成就最高的一位,憑此受到了當時君主憲康王的重用,任命為侍讀兼翰林學士守兵部侍郎知瑞書監事。然而,新羅王位的頻繁更迭,政途瞬息萬變,官僚腐化墮落。崔致遠的仕途注定一波三折,由於遭人排擠,被外放至泰山郡任太守,兩年後,繼續外放至更遠的富城郡,從此,再未回到中央政府。
仕途的坎坷,並未阻擋崔致遠傳播漢學的不竭熱情,回國伊始,崔致遠即將在唐時所著雜詩賦及表奏集二十八卷、《中山覆簣集》一部五卷、《桂苑筆耕集》一部二十卷,呈現給憲康王,欲以漢文化的先進理念濟世救國,振興朝綱,熏化民眾。這些文集,很快流傳開來,深受民眾推崇,也由此奠定了崔致遠在朝鮮文學泰鬥的地位。崔致遠奉真聖女王之命,以賀正使身份再度入唐,致力於兩國文化交流,回國後,向女王進時務策十餘條,雖未得到最終施行,卻凝結了崔致遠對國事探索的心血。
宦途屢遭失意後,崔致遠最終也不得不選擇了隱逸,不惑之年的崔致遠辭官歸隱,從此擺脫政務,塵囂儘洗。歸隱後,崔致遠倘佯山水,遊曆江海,結交高僧,談佛論道,吟詩作賦,悠哉遊哉,不亦樂乎,以伽耶山海印寺為主要修身之地,足跡遍布各郡山川湖海。他精通儒學、道學、佛學,擇其所需,三教調和,並以此寫了大量著作,闡述生發,對後世影響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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