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驚秋_樂遊原(全2冊·連載)_思兔 
思兔 > 綜合其他 > 樂遊原(全2冊·連載) > 第十五章:驚秋

第十五章:驚秋(1 / 2)

皇帝病了足有大半個月,他是受了極大的驚嚇,本來就一直身虛體弱,又遇見刺駕,其實,他之所以病成這樣,還是因為難過。

李峻是他最倚重的長子,竟然喪心病狂到想要弑殺他自立為帝,這已經令他傷心欲絕了,誰知道還有李崍,竟然不知因何勾結了揭碩,妄想在李峻動手之後,將李峻殺了,把秦王也殺了……不,他的崍兒不是這樣的,他的崍兒還是想救他的,隻是用錯了法子。

但是勾結揭碩,旁的不說,崔倚當朝就把證據全拋了出來,那可是烏洛的神箭隊,雖然後來被崔倚率定勝軍殺的殺,俘的俘,但皇帝越發不喜歡崔倚了。

因為崔倚救了他,本來他的馬驚到了,慌不擇路到處亂跑,最後逃到了草溝裡,天上弩箭飛來飛去,那些凶神惡煞的揭碩人拿刀亂砍,他以為就要命喪當場,結果崔倚威風凜凜從天而降,一下子就把他救了。

他當時嚇得涕淚橫流,褲子都尿濕了,等回到宮裡,他就病倒了。他不想見任何人,更不想見崔倚。

他這倒黴模樣都叫崔倚看去了,以後他還怎麼做皇帝?而且他的峻兒崍兒都死了,他萬念俱灰,渾渾噩噩,也不怎麼想活了。

但皇帝素來膽小,還是怕死的,所以一天宣召三遍禦醫來診脈,即使禦醫說他脈象好得很,他還是覺得自己病得快要死了。後來還是吳國師救了他,吳國師燒了一道符,念念有詞,又請他將符水喝下去,他這才覺得,仿佛心裡鬆快了一些。

隻不過一想到兩個兒子都死了,他又忍不住病倒了。他本來就煩那些亂七八糟的朝政,當皇帝他是願意的,但是他也不知道當皇帝竟然有那麼多麻煩事,動不動鬨了水災了要他管,戶部沒錢了要他管,兵部說發往邊關的寒衣不足要他管,吏部任命重要的官員,也要他管,工部修個河道,也要拿到他麵前來,請他禦覽。

天下怎麼這麼多的事啊。他煩透了,什麼都不想管。

幸好顧相能乾。他病了這麼多日,秦王據說也傷得挺重的,朝中都是顧祄帶著中書省,領著六部官員,處置著日常各項大事。

皇帝覺得生病挺好的,而且天氣漸漸沒那麼暑熱了,他越發懶得管任何事,隻想再冷一點,好名正言順挪去有湯泉的驪山行宮住著,離那些煩人的朝政遠遠的。

但是有一項頭等大事,還等著皇帝裁決,那就是要立太子。李峻與李崍謀逆身死,雖然皇帝說,是揭碩奸細刺駕,還堅持以王爵之禮下葬了李峻與李崍,但這件事已經被群臣稱為兩王之亂,又有謠言說秦王隻怕傷重不治,更有最為險惡的謠言,說其實此事是秦王奪儲殺死兩王,秦王也因此身受重傷,朝中人心惶惶,再度動蕩起來,外有強藩如崔倚,內有太子的長子、當初勤王之師也曾經承認過的太孫,所以顧祄為首的文臣都認為,此時應該當機立斷,立儲東宮,以安人心。好在秦王傷勢雖重,到底還是一天一天,慢慢好起來了,據說能說話了,也能下床走路了。

皇帝無精打采。顧祄來探病,也是要探一探皇帝的口氣。皇帝覺得,還有什麼意思呢?自己心愛的兩個兒子都死了,隻剩下李嶷,要立他為太子,那就立吧,反正也沒得選了。

顧祄不由得微微鬆了口氣,躬身道:“陛下既然聖躬不豫,那就冊立秦王為太子,並令太子監國吧。”

皇帝忍不住哼哼唧唧,表示自己身上仍舊不舒服,說道:“可是秦王不是受了重傷,還在養傷嗎?”

顧祄道:“秦王殿下年輕,再重的傷,養些時日就好了。陛下的聖躬要緊,若不好好調養,那就是關礙社稷的大事。”

這句話皇帝很愛聽,他也覺得自己身體最重要了,比這天下所有的事加起來都要重要。

顧祄說道:“那臣就替陛下傳旨給禮部,準備冊立太子的大典。”因為冊立太子是大事,現在預備起來,也得好幾月工夫才行,要先令欽天監擇吉日,再替太子趕製袞服,並冠冕,還有金寶金冊,禮部有無數繁瑣的禮儀需要預備。

皇帝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顧祄又道:“還有一樁事,必得陛下定奪,定勝軍當此大捷,崔倚又立下救駕之功,該如何頒賞?”

皇帝一聽到這個“崔”字,就不禁將眉毛皺起來。雖然崔倚把揭碩潛入中原的那支神箭隊都滅了,可是有個最要緊的人物,就是崔倚的養子柳承鋒從始至終都沒露麵,也並沒有被抓住。皇帝覺得李崍說不定就是被那個柳承鋒給蠱惑了,不都說揭碩人特彆會下毒,搞不好,柳承鋒就是給崍兒下了蠱毒呢,所以崍兒才會命喪黃泉,死於亂軍。皇帝想到這裡,就十分痛恨,自己好好的一個兒子,偏叫崔倚的養子給害了,還把行刺謀反的罪名都推到了崍兒身上,他實在打從心裡不喜歡崔倚,偏崔倚打了勝仗不說,還救了自己,隻能歎了口氣,十分無奈地說道:“崔倚的女兒都要做太子妃了,再說朕也沒錢再賞賜他財物,何況崔倚是實權的節度使,馬上他就是太子的嶽父,也沒法再升他的官,這要怎麼賞啊?”

顧祄正色道:“臣正想諫言,秦王若為太子,崔氏女萬萬不可為太子妃。”

皇帝又歎了一聲,愁眉苦臉地道:“崔倚不是非要從皇子中選一個嫁女嗎?那如今不就隻剩了李嶷嗎?”

“陛下,此一時,彼一時也。”顧祄道,“彼時,孫逆剛平,社稷根基未穩,陛下也尚未立儲。崔藩勢大,又占據東都,隻怕隨時可以效孫靖之舉。因此,崔倚膽敢上書,要擇選皇子為婿。但陛下,從未曾答應,隻是含糊其辭而已。”

皇帝不由得一拍手,恍然大悟:“對啊!顧相說得對!朕可從來沒答應,是他自己一廂情願,以為上個奏疏,朕必得依他。”

顧祄道:“陛下明見萬裡,所以當日才含糊其辭,並未答允他。如今情勢,既立秦王為太子,則崔氏女萬萬不可為太子妃。武將跋扈,崔倚性情驕縱,眼高於頂,且定勝軍上下,皆對他忠心耿耿。若為外戚,朝中萬難鉗製,稍有不慎,隻怕又會養出一個孫靖來。如今秦王既為太子,若崔倚膽敢有不臣之心,令太子親自領兵殄滅之!”

這番話,說得皇帝頻頻點頭,皇帝想了一會兒,又說:“這年來總是出事,一來,朕也想辦件喜事好好衝一衝,二來,隻怕崔倚不死心,還是硬想把他女兒嫁給太子,這樣,朕趕緊挑一個家世好的,模樣好的,脾氣好的世家閨秀,冊立為太子妃,好叫崔倚死了那條心。”

顧祄含笑道:“陛下聖明,這冊立太子妃之事,確實得陛下替太子好好挑一挑。”

天氣漸漸沒那麼熱了,李嶷傷後虛弱,縱然在午後,也裹著一件氅衣,坐在簷下躺椅上。他形容憔悴,神色倦怠,隻怔怔看著庭中石桌上的一個水晶盆,那是阿螢拿來的,裡麵養了兩條肥胖肥胖的小金魚,每天她總是在簷下曬一桶水,然後將魚缸捧了出來換水,撈去水中的雜質,有時候還要換水草。他喜歡看她做這樣的事,照料著這兩條魚,就像在照料著他。

現在這兩條魚養得挺好的,清水綠藻,紅魚撥尾,悠然地遊來遊去。他看了一會兒魚,不知道什麼時候,阿螢已經來了,手裡還捏著一根皮尺。她含笑道:“天氣涼了,我來給你量一量,做件新衣服。”

他說:“府裡還有那麼多衣服呢。”養傷的這一段時日,裴獻和裴源每日來看他,又知道他府中其實乏人理事,流水介地往他這裡送東西。皇帝雖然沒來看他,但也從宮裡賜出不少東西來,其中也有衣服。樣式華美,尺寸合適,想是盧皇後預備的——這位皇後一直這麼麵麵俱到。

阿螢道:“我想親手給你做一件衣服,就量一量好了。”

他順從地站起來,她拿著皮尺,認真給他量體,一邊量,她一邊忍不住心疼:“你比從前瘦了好多。”

他極力打起精神來,隨口道:“從前你又沒替我量過。”

她說:“可是我從前抱過你啊,現在自然知道你是瘦了。”她轉到他身後,繼續用皮尺量著,量著量著,她忽然伸開雙臂,就那樣從背後抱住他,抱得那樣緊,那樣用力,好像怕他隨時就會消失似的。

他安撫似的,伸手按住自己胸前的她的手,摩挲著。這一陣子其實她也瘦了許多,瘦到手腕上的骨頭都突了出來,他愛惜地用手指,輕輕摸了摸那突出來的骨頭。

過了片刻之後,她忽道:“我變個戲法給你看,好不好?”

他說:“好啊。”

於是她拉著他在躺椅上坐下,然後站在他麵前,從自己袖中取出一條手帕,左右翻給他看:“你看,這是一條帕子。”

他點點頭。她左手虛握成拳,用右手將帕子一點一點,從拇指與食指之間的孔隙,慢慢塞進虛握的拳心,然後將那粉粉的拳頭伸到他麵前,說:“來,你在我拳頭上吹口氣。”

他聽話地在她的拳頭上吹了口氣,她嫣然一笑,右手在左拳上一敲,然後將左手突然攤開,帕子不見了,手心裡隻有一朵花。她將那朵花拿起,笑盈盈遞給李嶷。他接過花,左右端詳,發現竟然是一朵剛摘下的花。

她問他:“好不好玩?”他點點頭。她又重新拿回花朵,將花捏在左手掌心裡,虛握成拳,然後再將拳頭遞到他麵前,說道:“你再吹口氣。”

他依言又在她拳頭上吹了口氣,她仍舊如前次一般,右手在左拳上一敲,將左手攤開,手心裡空空如也,既沒有花,也沒有帕子。她這才笑著說:“你摸摸你左邊的袖子。”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左邊袖子,慢慢往外甩了甩,示意什麼都沒有。然後摸了摸右邊袖子,往外也甩了甩,示意什麼都沒有。

她不由得一怔。

他說:“你摸摸你的袖子,右邊。”

她伸手入袖,指尖忽觸到一物,她不由得握住抽出來,初秋淡淡的陽光下,明珠絲絛在她指尖纏繞半圈,絲絛上的明珠泛著珠光,在半空中滴溜溜轉動。

她心中感念萬千,又想笑,又有點想哭,最近她真的太愛哭了。

他這才伸手,慢慢從他自己後衣領中摸出那支玉簪,拿出來給她看。玉簪捏在他指間,被陽光襯得映出瑩潤的光澤。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醒什麼似的,話語中充滿了愛憐:“你傻啊,我是鎮西軍中最好的斥候,你還想借著量身的機會,把簪子偷偷塞進我的袖子裡,還哄我說變戲法,那麼大個物件,我能不覺察嗎?你還在那摸來摸去,我早就順手把珠子塞到你袖子裡了。”

她似是又要哭了,但最後含淚又含著笑,撲入他懷中,他伸出雙臂,緊緊摟住她。

等到李嶷漸漸康複到能騎馬的時候,李嶷與崔琳一起,去了一趟清雲觀。

李嶷拜見了蕭真人,坦誠相告:“真人,是我沒照顧好玄澤,令他身陷險境。”

蕭氏早已經知曉李玄澤中毒的來龍去脈,幸得李嶷救治及時,後又再次求藥,如今李玄澤早已經解毒,康複如常。她說道:“殿下言重了,昔日殿下問我,願不願意令玄澤返京的時候,就曾坦言相告,京中的種種凶險,我亦知道,殿下當日說會全力以赴,照拂玄澤,殿下其實做到了,無愧於心,又何來辜負。”

李嶷道:“隻是如今,李十七要食言了。”

蕭真人道:“時也,命也,時局變幻,瞬息不同,此時你若不為太子,隻怕天下動蕩,兵戈再起,玄澤還是太年幼了,不宜為儲,殿下不用執念。”

李嶷見她如此通透,心中本有滿腹的話,可是千言萬語,其實都不必說了,當下隻是起身,恭恭敬敬,朝著蕭真人深深一禮。

蕭真人卻問道:“崔家娘子也來了嗎?可否請她一見,我有幾句話,想與崔娘子說。”

李嶷忙道:“她來了,我去請她進來。”

崔琳知道李嶷有要緊話與蕭真人說,所以在前殿參拜三清。李嶷尋來的時候,她正在虔誠地叩首,嫋嫋香煙中,她的身形削瘦而單薄,他心裡一酸,她是個不拜神佛的人啊,但他知道她此番是為什麼而拜。

崔琳走進蕭真人的鬥室時,她正在焚香,見她進來,隻是微微一笑,說道:“崔娘子請坐。”

崔琳依言,在案前坐下,蕭真人蓋好焚香的小鼎,然後替她煎茶,說道:“我的小字,叫作阿勉。”

崔琳不由得微微一怔。

“我父親生得七個女兒,到了我生出來一看,還是女兒,所以給我取名勉字,意思是,大概是生不出兒子了,力所不能及,而強作,謂之勉。”

“後來,父親到底生出了兒子,還生了好幾個,但是我不甘心,家裡請夫子教小郎們讀書,我也總去聽,一來二去認識了不少字,母親見我學得不錯,對我說,自以為不如郎子,那才會不如郎子,阿勉,你要力所能及,做到比郎子更好才是。後來我到六七歲的時候,也每日去塾中讀書,就是那時候,認識了孫靖。”

她提到孫靖名字的時候,其實很平靜,平靜得像是提到一個孩童時的舊識,或是尋常故友。

“他家世不怎麼好,我家乃是世族,我父母都看不上他家的門楣,也因為,太子正在擇太子妃,後來,就真的選中了我。我約了孫靖私奔,他也答應了,可是我在城外等了整整一天,他都沒有來。後來,我也就死心了,回到家中,安安分分地,嫁給了太子。入東宮十年,我也沒能生出兒子,旁人都譏笑我,我想這或許是命吧,我不願意作太子妃,偏作了太子妃,我叫阿勉,很多事,都是力所不能及也。”

她忽然問崔琳:“你知道做太子妃,最要緊的是什麼嗎?”

崔琳不由得一怔,旋即搖了搖頭。

“是舍棄。”

蕭氏的臉上,浮起一縷淡淡的,近乎無奈的笑容:“舍棄父母,入東宮。舍棄夫君,他是君,你是臣。舍棄自己,你是東宮的太子妃,卻不是你自己,你做不了任何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你不能任情任性,你不可恣意妄為,你唯有把一切都舍棄了,把自己變成一尊泥胎金像,你才是一個人人稱讚的太子妃。”

崔琳怔怔地看著她,目光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有同情,有了解,有憐憫,最後,還有尊重。

“做了太子妃之後,我唯一活著的一瞬間,就是孫靖入宮,把所有人都殺了,他穿著鐵甲,走進宮殿裡來,身上全都是血,我卻毫不猶豫地奔向了他,投入他的懷中。隻有那一刻,我才是為自己而活著的,也隻有那一刻,我才是我。可是過了那一刻之後,我仍舊是太子妃,縱然太子已經死了,先帝也早就殉難,可是,我仍舊是太子妃啊。”

香爐裡香煙嫋嫋,她靜靜地出神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什麼,臉上浮起了一抹笑意,那笑意裡有悵然,也有甜蜜,她說道:“崔娘子,我好羨慕你,你知道嗎?”

崔琳點點頭,她其實聽出來了,她說道:“蕭真人,我叫阿螢。”

“阿螢,這名字真好聽……阿螢,如今你也要做太子妃了,可是你跟我,是不一樣的。”她的眼睛裡似含著淚光,也含著欣然,“我的夫君是太子,而你的夫君是李嶷,他隻是不得不去做太子了而已,不管他是秦王也好,是太子也好,將來哪怕他做了皇帝,他仍舊會是你的夫君,我真的,好羨慕你啊,阿螢,你可以嫁給你想嫁的人,而他,是真的心悅你的良人。”

她伸出手來,握住了蕭真人的手,隻有同情,隻有了然。

蕭真人被她溫暖的手握住,過了片刻,似乎又平靜了下來,說道:“阿螢,我真的挺高興的,這世上另一個太子妃,終於不用像我這樣了。將來,若是每一個嫁進東宮的小娘子,都同你一樣,是真心歡喜的,那該有多好啊。”

崔琳輕聲道:“我和十七郎商量過了,如果將來十七郎登基,玄澤必為太子。等到玄澤長大,我們會讓他選一個他自己喜歡,也心悅他的小娘子,為太子妃。”

蕭真人點了點頭,說道:“玄澤有你和秦王殿下照顧,我就放心了。”

崔琳過了片刻,終於還是問了一句:“真人,你就不想見見韓將軍嗎?”

蕭真人搖搖頭,說道:“我就不見啦。”

崔琳默然,蕭真人含笑將一盞茶遞到她麵前,說道:“飲了這盞茶,你就走吧。”

崔琳舉杯,喝得很慢很慢,仿佛那盞茶,她永遠都不想喝完似的,但是那麼小小的一盞,不論她喝得多麼慢,過得片刻,還是飲完了。她放下茶盞,緩緩起身朝蕭真人深深地一禮,然後轉身退出了鬥室。

李嶷在泉水旁等她。山裡的小潭,水裡有螃蟹,一隻一隻的,伏在清澈見底的水底,在石頭上爬來爬去,隻有棋子般大小,他已經看了半天了,見她來,問她道:“要不要捉兩隻回去養?那個魚缸很大的,隻養兩條金魚,不如添上兩隻螃蟹也有趣。”

她本來心情沉重,聽他這麼說,不禁也一笑,說道:“螃蟹會和金魚打架的吧。”

“不會吧。”他說著就要捋起袖子下水:“我捉兩隻回去,養養看。”

“這裡水涼,”她連忙阻止他,“你傷還沒全好,我下去捉吧。”

“那不行,”他說道,“怎麼能叫你一個姑娘家在秋天裡下到這麼涼的水裡去,要不找個網來撈?”

正說話間,忽然錦娘神色驚惶地跑了過來,慌慌張張地叫了一聲:“殿下!”

蕭真人自戕了,她死得很乾脆,用一柄劍割斷了自己頸中的動脈,血噴了一地,她倒在血泊中,嘴角卻噙著一絲笑意,仿佛死是令她非常愉悅的事情。李嶷倒吸了一口氣,本能地想伸出衣袖,去遮阿螢的眼睛。

阿螢卻心下了然,她說道:“無妨。”

蕭真人將玄澤托付給了她與李嶷,她甚至不願意見暗暗戀慕自己多年的韓暢一麵,她就決絕地,毅然赴死了。

她死的那一刻定然是高興的,因為她終於可以不是太子妃了,終於可以做回自己,做回那個力所不能及,卻偏要為之的阿勉了。

崔琳和李嶷一起下山,回到京中,去見了李玄澤,那孩子被養得很好,自從痊愈之後,白胖了許多,見到李嶷已經十分相熟,伸著胳膊讓他抱,唯有韓暢,見到他們之後,臉色變得煞白。

崔琳在路上便已經想好了,此刻見到他,就朝他點了點頭,說道:“她說,謝謝你,還說,以後就指望你辛苦了。”

其實蕭真人並沒有說這句話,但是她左思右想,決定還是擅自同韓暢說這麼一句話,因為在死之前,蕭真人其實還是太子妃,太子妃是不會同韓將軍說這句話的,但她死之後,就是阿勉了,阿勉是會同韓暢,說這句話的。

韓暢眼圈泛紅,過了良久,才朝她叉手鄭重地一禮,她知道這一禮並不是拜自己,所以也沒有避讓,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玄澤看韓暢神色不對,連忙走過來,依依膝下,問道:“韓將軍,你怎麼了?”

韓暢蹲下來,一把抱住玄澤,將臉埋在孩子柔軟的小肩上,也將滾燙的熱淚隱藏在孩子柔軟的衣服裡,過了片刻,他方才說道:“殿下又長高了,臣這是高興。”

八月廿三,是欽天監精心挑選出來的上上大吉的日子,李嶷身著太子袞服,玄衣、裳、九章。五章在衣,龍、山、華蟲、火、宗彝;四章在裳,藻、粉米、黼、黻。織成為之。白紗中單,黼領,青褾、襈、裾。革帶,金鉤日韋,大帶,素帶不朱裡,亦紕以朱綠,紐約用組。黻隨裳色,火、山二章也。袞冕,白珠九旒,以組為纓,色如其綬,青纊充耳,犀簪導,緩步走入含元殿前。

“維大裕添泰二年,歲次乙未,皇帝若曰:於戲!唯爾秦王嶷,孝而克忠,義而能勇,業著於內。救於天下之危,承嗣宗廟社稷。疇谘列辟,欽若前修,是用命爾為皇太子。往,欽哉!爾其敬賢以德,寬仁宇內。無怠無荒,固保我宗基,可不慎歟!”

堂皇的鐃鈸鼓樂回蕩在偌大的宮殿中,李嶷一步一步走上含元殿前的長階,長階中央的丹陛雕琢著精美的紋樣,他心裡想了很多很多,但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

在他蘇醒不久後,阿螢曾經含著眼淚對他說道:“十七郎,我們一起回牢蘭關去吧,是我錯了,你不想做太子,我不該逼你,我們一起回到牢蘭關去,生七八個娃娃,過你想過的日子。”

他卻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阿螢,我回不去牢蘭關了。”他說道:“我心裡很難過。老鮑他們都死了,我親眼看著兄長們想要殺死父親,我知道他們其實是死在對權力的渴求和無法控製的野心之下。之前,我一直想回牢蘭關,現在我想明白了,我並不是想回牢蘭關,而是想回到過去那種簡單的、沒有心機的日子。我太清楚地知道,一旦成為儲君,恐怕就得做許多身不由己之事,因為,做一位戍邊衛疆的將軍,和東宮儲君,需要承擔的責任完全不同。我內心向往的日子,其實自從起兵勤王的那一刻,已經注定回不去了。隻是從前我不知道,或許我心裡也知道,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她仍舊含淚看著他:“十七郎,我阿娘死了之後,我也有好長時間,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要,隻想回到我阿娘還在的日子。”

他握著她的手,說道:“阿螢,咱們曾經數次長談,直到近日,我忽然想明白了,你和我所思所求,其實是殊途同歸。我們想要的,都是天下太平,百姓不再流離失所,所有人都能過上好日子。玄澤還年幼,他是無法擔當這重任的。他如果做儲君,到他親政,還有漫長的十餘年。這十餘年裡,父皇是沒有能力擔當天下的。”

他說道:“既然無人擔當,那麼就我來擔當吧。”他的臉上露出惆悵的笑意:“阿螢,牢蘭關真的像一個夢啊,老鮑、黃大哥、趙二哥……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在我的夢裡。”

她也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咱們得好好活著,替他們也一並好好活著,讓這世上的人,都過上舒心的日子。”

他點點頭:“阿螢,你知道嗎?牢蘭河水十八灣,那首歌的最後一句是‘歸我故園,白露蒼蒼,涉水渡之,伊人依舊。持葵作羹,持黍炊飯,欣然終聚,此願長久。’軍中五十五歲就可以解甲歸田,老鮑他們是沒有辦法解甲歸田,回家做飯了,可是天下又何止一個老鮑呢?有千千萬萬的老卒,有千千萬萬的遊子,更有千千萬萬因戰亂離彆的夫妻、父子、兒女。我深悔救不了老鮑他們,但是我可以救更多的人。”

她對他說:“我們一起救更多的人。”

冊立太子是十分繁複的儀程,一直忙了整整三天,所有的禮祭才一一行完。

李嶷已經從秦王府搬到了東宮。東宮自然比秦王府還要闊大華麗,他隻覺得冷清,而且早就惦記著這一日乃是阿螢的生辰,所以到了晚上,換了身衣服,徑直就越牆出去了。

阿螢仍舊住在平盧留邸,他還沒有敲窗,她就笑盈盈地打開窗子,讓他進來。

“我有一樣生辰禮要送給你。”李嶷說道,說著從懷中取出一物,竟是一卷冊子。她接過去一看,冊子上是用墨勾勒的畫,畫的是兩個人,都如同那幅她畫的《秦王酣眠圖》一樣,畫得兩人如稚童一般,圓圓的臉頰,小小的身子,肉乎乎的小手,畫中一個小人兒,正將另一個踹進井裡,看那服飾模樣,正是當初他們在井邊相遇時的穿著。

她不由笑了,指著畫中那正飛起藕節似的小短腿的小人兒說道:“這個是我。”不禁又嗔道:“我的腿就這麼短嗎?”她瞧了瞧畫中正被踹落到井中的小人兒,忍俊不禁,看看畫冊上的小人兒,又看看李嶷,說道:“你的眼睛有這麼大嗎?圓溜溜的,快占了一半臉了!”

他說道:“我不會畫嘛,就隻能照著你那幅秦王酣眠圖,畫虎類犬了。”她欣然道:“這樣有趣!十分有趣!你這是把咱們見麵的情形都畫下來了,像行樂圖一樣。”說著翻過這頁,後麵一頁上,畫的卻正是她被綁在地上,李嶷蹲在她身前,胖乎乎的小手指裡夾著一根碩大的銀針。她不禁撲哧一笑:“那個針哪有這麼大!”

他說道:“太細小了不好畫,隻能把那根針畫這麼大了”又說:你那幅《秦王酣眠圖》我可拿去裱得好好的,揣摩了好久其中的神韻,才敢下筆學著畫一畫,你就彆挑剔了。”

她又翻過一頁,原來這一幅畫正是她扶著假肚子坐在車上,他趕著牛車的情形,她想起昔日道中,他說她滿肚子稻草之事,不由得一笑,再往後看,他畫了許多幅,都是兩人共同經曆之事,有在農家做飯那一幕,有在洛水邊分彆那一幕,也有太清宮中那一幕,等等等等,她越往後看,越是感動,眼圈漸漸紅了,想起自與他相識以來,種種情形,隻覺得唏噓萬千,然而又甜蜜萬分。

隻聽他說道:“我把我們經曆過的事,都一一畫了下來。這後麵的留白,就等著將來咱們倆一起畫,你說好不好?”

她將那冊子往後翻了翻,說道:“這麼厚一本,後頭還有這麼多白紙呢。”

“是啊,這一輩子還長著呢,咱們還有很多很多有趣的事可以畫。”他攬住她的腰,十分向往地說,“等畫滿這一冊,再畫一冊,不知道能畫多少冊,等將來老了,一頁頁翻看,多有意思。”

她依偎在他懷中,甜甜一笑,點頭說:“好。”

李嶷萬萬沒想到,他欲娶崔琳為太子妃一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礙。

皇帝自然是不用說了,極力反對。出乎意料,連顧祄都反對,朝中群臣,更是前所未有的眾口一詞。

確實,從朝局來看,崔倚已經實難節製,不宜立其女為太子妃。所有文武官員,都心照不宣,天下大定,將來必須要裁撤兵馬,鎮西軍還好說,那是太子、也就是未來天子的嫡係,裴獻又已經老病不堪,況且裴家素來忠君,生不出什麼事端來,其他府兵亦好說,唯有崔家定勝軍,朝中隻怕無法順利抑裁。崔倚竟還想作太子的嶽丈,外戚如此,這不立時便有王莽之禍嗎?國朝可再也經不起這樣的叛亂了。

絕不能令崔倚之女為太子妃,朝中上下,難得齊心協力,就連裴獻都罕見地緘默起來。

所以李嶷煩惱得不行,皇帝自從立他當了太子,一直是無精打采,隔三五日,便要稱病不朝,將所有的事務都扔給李嶷處置。他雖然沒有監國的名分,卻是實實在在的,每天都在監國。

皇帝雖然不怎麼搭理朝政,卻一個勁起心要廣選良媛,想從中選出一名太子妃來,還讓皇後多多召京中三品以上官員的女兒進宮,非要李嶷前去領宴,鐵了心要撮合他與這些大家閨秀們的姻緣。

至於群臣,每個人都在說如今天下太平了,不需那些兵馬,朝中也供給不起,需得裁撤。然後又勸太子,速速選一位名門閨秀,冊立太子妃,為聖朝萬年之計,延綿宗嗣。

眾臣七嘴八舌,吵得李嶷頭痛。他心想幸好崔倚前幾日就出京回平盧去了,不然這群人隻怕會跑到靖良坊的平盧留邸,去滋擾崔倚。他這麼一想,不由得心念一動。

崔琳和桃子從西市回來,尤自說笑,桃子推開房門,崔琳踏進門,忽看到李嶷竟然穿著全套的太子冠服,懶洋洋躺在床上。桃子見狀,連忙轉身出去,順手帶上門。

她不由得走近床前,好氣又好笑:“你怎麼穿成這樣,躺在這裡?”

他伸了個懶腰,從床上坐起:“阿螢,崔伯伯到底給你留了多少人手?我怎麼覺得你這留邸裡完全不設防。我穿成這樣,行動不便,囉哩囉嗦地越窗而入,好險掛斷了衣帶,隻差要拆窗破牆了,竟然都沒有人發現並攔住我。京裡如今雖然太平了,但也得注意防範啊。”

她嗔道:“你這是一下朝,連衣裳都沒換,就直奔我這兒來了?”

他按住額頭,仿佛不勝頭痛:“你不知道,前幾日崔伯伯辭京而去,朝中又一片嘩然,這一連幾天,每日都吵嚷。非逼著我娶太子妃,又非逼著不讓我娶你,吵來吵去,我不過辯白了兩句,那些大臣就哭的哭,喊的喊,還有人嚷嚷死諫。陛下又趁機將我罵了一頓,真是快要被煩死了。”

她不禁斜睨了他一眼:“誰是你崔伯伯?”

“阿螢,你不能因為崔伯伯離京,就立刻不認了嘛。”說著拉住她的手,讓她坐在床邊,“阿螢,我們私奔吧!”

她伸出一根手指,托起他的下巴,語氣中透著戲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覺得,能和我私奔到哪裡去?”

他一聲長歎,就勢抓住她的手指,輕輕吻了一下,說道:“要不,你也走吧,回營州去。我就跟那些大臣說,我反正是不娶了,誰願意娶太子妃誰娶去,然後,我就找個由頭,直奔營州,與你在營州拜堂成親,然後生七八個娃娃,不,都不用生到七八個,生到第三個的時候,朝中那些大臣一定就繃不住了,肯答應你做太子妃了。”

她不禁撲哧一笑:“殿下知道生七八個娃娃,得多少年嗎?”

“總得十年八年吧。”他無精打采地說,“我也知道黃花菜都涼了,你說怎麼辦?朝政也不能扔下不管,就我那位父皇,我若是一走開,他不知道怎麼就會異想天開,弄出什麼事端來,還得我收拾殘局。”

“那要不我還是回營州去。”她十分乾脆地說,“反正我隻想做你的妻子,並不想做太子妃。到時候,你常來看我便是了。”

“我都已經是太子了,你卻不想做太子妃,你……你這是欺人太甚!看我不好好罰你!”他假作生氣,伸手作勢要去撓她的癢癢,她素來怕癢,笑著往後一縮。忽然聽見桃子的聲音在外麵喚了一聲:“小姐。”

她理了理鬢發,準備下床去開門,隻聽桃子說道:“殿下!小裴將軍來了,說有要緊事。”

李嶷麵沉如水,穿過紫宸殿前的橫街,袁常侍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頭,他沒想到太子殿下來得這麼急,這麼快,自己一路小跑也跟不上,直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容易跟上了,李嶷卻不用他上前開門,自己伸手將門一推,就進了紫宸殿。

皇帝居中而坐,臉色灰敗,他自從兩王之亂後,精神就不怎麼好。顧祄被賜坐在禦座前的凳子上,裴獻亦被賜坐於側,臉色也十分難看。另有數名官員侍立在殿中,都是鴻臚寺、刑部、兵部、大理寺等處的官員。

李嶷徑直走到皇帝麵前,顧祄與裴獻連忙站起來。

李嶷行了陛見之禮:“陛下。”

皇帝揮了揮手,似乎仍舊無精打采,說道:“起來吧,賜太子坐,把人犯帶上來吧。”

袁常侍答了一個是,轉頭又往殿外快步而去。這廂顧祄等人方來得及向李嶷見禮,他們都是重臣,見到太子,拱一拱手就可,皇帝也客氣,說道:“顧相且坐,且坐,裴卿,也坐。”

見李嶷在禦座之下的左邊凳子上坐了下來,顧祄這才小心地斜著身子,在凳子上坐下。裴獻腿上有傷,也就坐下了。

數名羽林衛押著五花大綁的一人進來,那人腳上、手上都是鐵鏈,撲通一聲,被推跪在禦座前。

那人昂起頭來,卻是一口不甚流利的中原官話,說道:“揭碩深利部加裡,見過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見此人鷹眼濃眉,長得甚是駭人,心中害怕,又見他手腳皆被鐵鏈綁住,這才微微放心,說道:“得啦!你說你要出首,到底要出首何人,說吧。”

“加裡要出首崔倚。”隻這一句話,殿中似乎瞬間一靜,靜得能聽見殿中官員之中,似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加裡慷慨陳詞:“崔倚本來與我們的烏洛王談妥了,隻要我們退出白水關,就會私下給我們鹽和鐵器,結果他不守信諾,不僅追殺我們和方功部,還硬說我們兩個部落的老弱婦孺是精兵強將,割了他們的首級充當戰績。”

李嶷不動聲色打量加裡,隻見他神色坦然,目光如梟,顯然是個凶蠻不畏死之徒。

裴獻忍不住道:“陛下,此人乃是崔倚俘獲的揭碩深利部首領,戰敗銜恨,攀汙大將,所以才作此言論。”

“胡說!”加裡大吼了一聲,旋即被羽林衛嗬斥:“殿中不得喧嘩!”那加裡微微低頭,放低了聲音,語中滿是不忿:“我們揭碩人最是直爽不過,打不贏就是打不贏,輸了就服氣。崔倚明明答應隻是假打一場,卻殺了我全部落的老弱婦孺,我如何能服氣?”

裴獻問道:“那崔倚在京中時,你為何不當庭揭發?”

加裡卻是撲通一聲,朝皇帝磕了一個頭,說道:“那時未見過天子,也不知道皇帝陛下原來最是仁慈寬厚,不僅赦免了我的性命,還賜給我一些衣裳和銀錢,令我能在京都居住。我心中這才明白,原來崔倚做的事,不是皇帝陛下吩咐的,而是他自作主張。”

皇帝聽了這番話,覺得眼前這凶徒竟然也不是一無是處,便說道:“朕就說,以德感之,必定會報之以德,你們看看,這個加裡,就是被朕感化了。”

群臣不免又讚了一番天子聖明,頗讓皇帝覺得自矜。

隻有裴獻不僅不拍皇帝的馬屁,反倒又問那加裡:“崔倚乃我朝節度使,崔家世鎮營州,與揭碩連年交戰,崔倚有何理由與揭碩勾結?”

這時候忽有一名官員插話道:“裴太尉,這話就不太對了,所謂養寇自重。武將從來以戰功脅迫朝廷,這崔倚,怎麼就不會與揭碩勾結了呢?況且加裡說得清楚明白,崔倚殺了好些老弱冒充軍功,就這一條,就是欺君罔上!”

裴獻並不理睬那名官員的攻訐,隻對禦座上的皇帝拱了拱手:“陛下,此言荒謬,崔家子侄,死於揭碩者百餘,崔倚結發之妻,為守城抗揭碩,力戰而亡,被朝廷敕封為武烈夫人。崔倚與揭碩有血海深仇,如何會與之勾結?”

忽又有人道:“陛下,事近反常必有妖,白水關大捷,來得太巧了。怎麼就那麼巧,崔倚的養子勸降,白水關就丟了,崔倚偏就比朝中還要更早知道白水關之事,帶著大軍直接北上,如同等著立這場大功勞一樣。最可疑的是,崔倚養子柳承鋒竟然引揭碩的神箭隊潛進中原,意圖行刺,崔倚偏巧如神兵天降一般及時趕到,滅了神箭隊,卻走脫了柳承鋒。”

殿中諸人聽到他提及兩王之亂,不由得人人打了個寒噤。被廢成庶人的李峻謀反作亂,這倒也罷了,齊王李崍竟與揭碩勾結,也想弑君奪位,皇帝的兩個兒子皆死在這場叛亂中,隻餘了秦王,也差一點點就重傷不治,朝野之中流言甚多,最為歹毒的謠言便是秦王為了爭儲,弑殺二兄,因此兩王之亂成了朝中群臣諱莫如深的禁忌。

那名臣子似也覺察失言,忙轉了話鋒:“臣隻是不明,為何裴大將軍不知崔家軍軍務,卻百般替崔倚辯解,難道鎮西軍中,也有這等冒功欺君之事嗎?”

最後一句話著實厲害,裴獻不由得驚憤交加,隻得拱手道:“陛下明察,絕無此事。”

那人又道:“若不是心虛,怎麼裴太尉就一口咬定崔倚與揭碩並無勾結,這等十惡不赦的大罪,難道裴太尉能用身家性命,替崔倚擔保不成?這等大罪,難道有裴太尉擔保,就不應該追查清楚嗎?



最新小说: 穿進狗血劇情,魔神拒絕躺平 完美悟性,一念鎮世間 回收金手指,從六零開始 沒有掛你怎麼敢讓我當主角的? 官途危情 盜墓:身手太菜,卻成了萬人迷? 係統:開局讓我擾亂封神 撿個太孫種田養崽爭天下 神醫小沫沫 龍瀛劍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