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驚秋_樂遊原(全2冊·連載)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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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驚秋(2 / 2)

裴獻被氣得胸口一緊,李嶷看了那名文臣一眼,知道此人乃是刑部的一名侍郎,名叫周昌,心想此人好厲害的詞鋒,自己平素對這個周昌殊無什麼深刻印象,不知今日為何當著自己的麵,說出這樣的話來,便說道:“夠了,文武相訐,非朝之幸事。”

他起身走到加裡麵前,說道:“你既然口口聲聲說,崔倚與你們揭碩有勾連,那他是如何勾連的,遣誰為使去與烏洛密謀?既有密謀,你又因何得知?你既得知,為何崔倚不殺你滅口?”

加裡卻是對答如流:“崔倚遣其義子柳承鋒為使,與我們揭碩的王烏洛密談的。我是烏洛的親侄子,所以他曾經私下對我說過密談之事。崔倚不殺我滅口,是因為他不知道我知道他崔倚與烏洛王有暗中勾結。”

李嶷聽他答得天衣無縫,微微一笑:“你原本是我朝俘虜,陛下開恩赦免了你的性命,你卻攀汙我朝大將,隻此便應處以極刑,你不要以為你一死就一了百了,烏洛一再處心積慮挑撥我朝君臣,我會親自帶兵,去踏平烏洛的王帳。”他這最後一句,說得輕巧無比,但殿中諸人都知道,這絕不是一句虛言恫嚇,即使遠在數千裡外的揭碩,有誰不曾聽說這位昔日的秦王殿下、如今的太子的赫赫戰功,他說要踏平王帳,那就真的會縱馬踏平王帳,令揭碩一敗塗地。

加裡抿了抿嘴,麵露倔強之色,說道:“我說的都是實話!”

李嶷冷笑:“就憑你一麵之辭,就想誣陷我朝節度使?”

加裡卻將頭一昂,說道:“崔倚的兒子柳承鋒也出首了,不如把他也叫進來問,他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李嶷心裡一沉,不由回頭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倒是忽然才想起此事,說道:“對,對,傳柳承鋒進來!”

袁常侍忙去傳旨,旋即隻聞一陣叮當聲,幾名羽林衛,押著手上腳上綁著鐵鏈的柳承鋒走入殿中,柳承鋒微垂著頭,每走一步,腳上鐵鏈拖在大殿的方磚地上,便發出叮當聲。

李嶷冷冷看著柳承鋒,他就那樣一直微垂著頭,走到眾人麵前,這才跪下行禮。他是被從獄中提出,全身衣衫汙損不堪,手腳上又儘是鎖鏈,如同重犯一般,但意態從容,姿勢優雅,卻仍舊是從前那般世家公子氣度,行了一禮,說道:“有罪之人柳承鋒,拜見陛下,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見柳承鋒是這樣一個人,心想這人看著斯斯文文,倒不像是不服教化的,怪不得他肯出首揭發崔倚,大概是天良未泯吧。便說道:“你既出首,就仔細說說,崔倚和揭碩到底怎麼回事。”

柳承鋒便跪在當地,從容說了聲“是”,說道:“此事請陛下容罪人從頭說起,孫靖謀逆後,崔倚常與我說,此亂世也,當逐鹿中原,問鼎天下,也因此遣我率軍出幽州,打著勤王的旗號,實則是為了搶占先機,趁著鎮西軍與孫靖交戰消耗,占據更多的州郡,以擴其之勢。後來天子登基,勤王之師大勝,收複西長京,崔倚憂心忡忡,言道朝中必將視崔家定勝軍為心腹大患,因此想保全定勝軍實力,不願再與揭碩交戰,又擔憂朝中遲早會裁撤崔家軍,想做兩全準備。因此,派我去與烏洛密談,由我假作勸降,賣了白水關,從此,我可以長久留在揭碩,既為崔家留一條後路,亦為人質,以使烏洛放心。而崔倚早就與烏洛談妥,由他領兵至白水關,烏洛就佯作戰敗,令崔倚立下戰功。崔倚又早就屬意齊王為婿,令神箭隊潛入中原供齊王驅使,崔倚則自帶人馬,埋伏在左近,以為後援。幸好陛下福運洪天,安然無恙,崔倚見勢不妙,這才衝出來,冒功救駕。崔倚如此立下大功,自恃朝中必不會裁撤崔家軍,亦可進退自如,一旦朝中有裁撤之議,便可令揭碩滋擾邊境。而崔倚答應暗中會供給揭碩緊缺的鹽、鐵器等物,養寇自重。”

殿中聽了他這麼一篇話,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過了片刻之後,皇帝方才道:“既如此,你為何今日出首?”

柳承鋒正色道:“罪民本為崔倚養子,戀慕其女崔琳,崔倚早先曾答應將其女嫁與我,後來卻背信棄義,見異思遷,允婚齊王,罪民心中實實不甘被如此羞辱。再有,崔倚以我為棋子,賣了白水關,卻令我背上罵名。我羞愧萬分,覺得難以於九泉之下,麵見親生父母列祖列宗。更因崔倚寡廉鮮恥,卻高居廟堂,被世人以為是有大功之臣。罪民自知,萬死莫贖,但罪民身為天朝子民,不願通敵賣國,這是最後良知,因此,出首檢舉他。”

他這番話,先自陳私情,後又說得慷慨激昂,皇帝一想,這挺有道理啊,而且曾聽皇後說,宮宴之上,崔氏與齊王確實還挺親密的。怎麼後來一下子,秦王受了重傷,崔氏卻又見異思遷,竟搬到秦王府上去照料他了。李嶷傷重的那段時日,崔琳就住在他房中,幾乎寸步不離,毫不避嫌,似這般風言風語,皇帝聽了不少,因此對崔琳頗有點不以為然,心想果然是武將養出來的女兒,家風不正,一點女兒家的矜持都沒有。今日聽柳承鋒這麼一說,心裡愈加厭棄,心道崔倚這個女兒,先許嫁柳承鋒,又許嫁齊王,現在又想硬將女兒塞給太子做太子妃,實在是無恥之極。

李嶷冷冷看著柳承鋒:“你說得冠冕堂皇,實則漏洞百出,滿口謊言,崔倚對你有養育之恩,你竟然為一己之私,這般誣陷於他?”

柳承鋒卻是絲毫沒有怯意,朗聲道:“太子殿下如此回護崔倚,難道不正是因為一己之私嗎?”

裴獻道:“柳承鋒,崔大將軍曾與我鎮西軍合力收複西長京,後又於兩王之亂時救了陛下性命,若他通敵賣國,又為何如此?”

柳承鋒:“適才罪民早就說得清楚,崔倚奸猾善變,見勢不妙,即會順勢而為,天子登基後,他便常常喟歎‘天命不在我’,縱沒有定勝軍,鎮西軍亦是能收複西長京的,他來合圍,不過是借機邀功罷了。更有那神箭隊正是受崔倚主張潛入中原的,崔倚卻栽贓給罪民,這也正是罪民忍無可忍之處。陛下,試問若不是早與揭碩勾結,又怎麼會那般及時趕到,相救陛下?這與白水關大捷一樣,都是他勾結揭碩,貪冒勞功的鐵證!”

皇帝不由得連連點頭:“說得有理!有理!哪就那麼巧,次次都讓他趕上!”

顧祄起身,道:“陛下,為今之計,隻能命崔大將軍即刻還朝,好好對質,查問清楚。”

那周昌又道:“數日前崔倚匆匆離京,焉知其中是不是有詐?陛下,隻能遣重兵,將崔倚先鎖拿回京,更要防著定勝軍作亂。”

皇帝剛要點頭,李嶷道:“陛下,這柳承鋒曾在長州設計毒害崔倚,兒臣親眼所見,他們父子早就已經恩斷義絕,此事崔大將軍也早就奏明過朝中,也因此,才公諸天下,說自己隻有一個女兒,這柳承鋒銜恨已久,乃至誣陷崔大將軍,陛下不能為其蒙蔽。”

這話皇帝不是很愛聽,他覺得太子是在暗諷自己蠢。最近朝中頗多事務都是由太子辦理的,李嶷長於軍事,處理起朝政來也井井有條,因此朝中氣象為之一新,頗有些人交口稱讚,說早就該立秦王為太子,這話也傳到皇帝耳中來,他不免有些不高興。

皇帝一不高興,臉色就更黯然一些,撫著胸口說道:“朕胸口悶,喘不上來氣。崔倚走了沒幾天,先派人去追上他,叫他回來,好好對質,其它的,明天再說吧。”

這是常有之事,殿中眾人無奈,隻能躬身行禮,恭送聖駕,又將加裡與柳承鋒收監於大理寺,暫待再審,並從兵部行文,派人去傳旨給崔倚,令他回京。

話說李嶷匆忙入宮不久,崔琳便得知了消息,畢竟崔家在京中,有諸多眼線暗探,加裡與柳承鋒出首誣陷崔倚之事,本來皇帝隻宣召了重臣,極是機密,是一名蟄伏多年的暗探冒死送出來的消息。崔琳聞得密報,一邊緊急做了些安排,一邊則向離京不久的崔倚發去急報。

桃子甚是擔憂,問道:“小姐,咱們要不要趕緊走?”

崔琳搖了搖頭,說道:“我們一走,隻會落人口實,說我們乃是做賊心虛,此事十七郎會儘力周旋,此刻我們若是走了,反失先機,會令事情變得更被動。”她與桃子雖然親密,但有些話,卻是也不便說與桃子聽的。比如此事來勢洶洶,對方似不止就這一步布局,但自己卻暫時無法應子,因為牽涉太多。若是此刻一走了之,那麼或許正中對手下懷,從此便令阿爹背上種種汙名。

她說道:“我在京中無礙,隻要父親順利回到幽州定勝軍大營中,朝廷一時也奈何不了父親。這種陰謀詭計,時日稍久,就會破綻百出,彼時即可解此困局。”

桃子想了想,又道:“殿下還沒有出宮,要不等殿下出宮,小姐和他商議商議?”

崔琳歎了口氣,說道:“當此嫌疑之時,他是儲君,事情又涉及兩王之亂,本就瓜田李下,最是微妙。不要將他卷進來,還是避嫌為好。”

桃子不由道:“這都到什麼時候了,小姐怎麼還想這麼多呢?”

她黯然道:“他自從傷後,其實精力十分不濟,但仍處處為我著想,我也得為他著想一些。”

到了晚間,崔琳坐在桌邊仔細算著崔倚的腳程,默默思忖父親最快多久才能返回幽州。忽然一陣風過,吹得桌上的燭火搖曳不定,她一回頭,隻見窗子被推開,李嶷又是越窗而入,她不禁抿嘴一笑,他卻幽怨道:“我從宮裡出來就一直等你,等到半夜,你也不去見我。我隻好半夜換了衣裳出來見你。”又說:“你這裡防護真的不好,我出入如履平地,萬一有刺客怎麼辦?”

她不禁微笑:“十七郎是鎮西軍中最好的斥候,所以才如履平地。換作旁人,這個時候早就成了刺蝟。”

他狐疑道:“真的嗎?我不信!”

她便不說話,隻是拍了兩下手掌,隻見門窗皆被人豁然打開,一群人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擁而入,躬身朝屋中的她行禮,更有對麵屋瓦上的弓弩在夜色下,隱約冒著幽藍的光澤,她又拍了兩下掌,那些人儘皆退出,門窗也重新被關好闔上。

李嶷不由得說:“這些人身手可以啊,我來了好幾次,隻知道你身邊有人護衛,卻不知道他們的藏身之處。”他這話說得謙遜,若是細察,當然能尋出這些人的藏身之處,不過,他每次來又不是為了這個。

果然,她不由薄嗔:“你半夜來,就為了檢驗我身邊的防衛啊?”

他皺著眉,說道:“今日之事,甚是詭異。老實說,我擔心有人會對你和節度使不利。”他沒說今日出了什麼事,卻篤定她一定都知道了。

她不由得冷笑:“這等陰損的手段,也隻有陰險無恥之輩才會想得出。他們在未達目的之前,是不會想要行刺我和阿爹的。”

他略微放心了些,一轉念想到她是在罵柳承鋒無恥,於是笑道:“聽見你這麼說,我有點不高興,想你在之前,還罵過我無恥呢。”她不由得又睨了他一眼:“那我可真沒見過,連無恥這種稱謂,還要爭一爭的。”

正說笑間,忽聽遠處隱隱傳來喧嘩聲,時已夜半,秋夜岑寂,故此雖甚遠,但依稀聽得似乎是何處走水了。兩人連忙起身,推開窗子一望,隻見遠處西南方位,半邊天都隱隱被燒成了紅色,倒好似映著霞光一般。

李嶷一看那個方位,忽想到那應該是大理寺的位置,不由得臉色微變,心裡一沉,轉臉一看崔琳,她亦是神色微變,顯然也想到了那是何處。

皇帝半夜被從床上喚醒,得知大理寺竟然走水的消息,不由得又驚又怒,連忙披衣出來。除了太子李嶷之外,顧祄等重臣都已經匆匆趕到,尤其是大理寺卿,他適才還在火場指揮救火,衣袍上皆是黑灰,臉上也儘是汙漬,十分狼藉,一見皇帝出來,立時跪倒,滿麵羞愧:“驚擾了陛下,臣等罪該萬死。”

皇帝雖然沒什麼好氣,但知道對文官一定要有三分客氣,隻揮揮手,說道:“行了,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那大理寺卿就跪在當地,從頭細奏:“今晚忽然火起,原是有一夥賊人前來劫獄,這些賊人武藝高強,黑衣蒙麵。臣進宮前暫查明獄卒被殺十四人,揭碩深利部首領加裡被刺死,柳承鋒重傷。幸得火勢甚大,巡城金吾趕到,與那夥劫獄的賊人力戰,賊人被殲三人,原俘獲四人,皆立刻服毒自儘,走脫數人。所用的兵器、衣著等物臣等悉心查驗,皆無任何線索。”

皇帝直聽得瞠目結舌,過了半晌方才道:“那可是大理寺,這賊人竟敢到朕的眼皮子底下來殺人劫獄!朕……朕這皇宮還能住嗎?”

大理寺卿滿頭大汗,也不敢分辯,隻得連連叩首,說道:“臣有罪!臣有罪!”

皇帝心中又驚又怕,隻覺得一顆心亂跳,幾乎都要蹦出胸口,袁常侍見皇帝臉色不好,連忙上前,替皇帝撫著胸口,左右又慌忙奉上熱茶,皇帝喝了好幾口,這才緩過來一些。

顧祄見皇帝如此,便問道:“既然這夥賊人乃是蒙麵,又沒留下任何線索,可有能追查之處?”

大理寺卿道:“賊人放火,原本大概是想將所有人和證據付之一炬的,幸而巡夜金吾來得及時,將重傷的柳承鋒搶救了出來,但他傷得太重,還不能問話,亦不能知曉這夥賊子是何來曆。”

皇帝卻忽然睿智起來,怒道:“還用查嗎?都已經這麼明顯了,這夥賊人當然是崔倚派來的!他們就是想殺人滅口!派去追崔倚的人到了哪裡?崔倚這個老匹夫如此囂張,裴獻,你親自領一隊鎮西軍去追,不將他追回來,你也不用回來見朕了!”

天子雷霆震怒,殿中人皆躬身默然,裴獻不由得一怔。

李嶷道:“裴太尉年紀大了,既要追回崔倚,必要星夜疾馳,這般晝夜奔波,還是派裴源去吧。”

他知道此事已經不可善了,但如果派裴源去,追不追得上自然是兩說,其中分寸,可以由裴源把握。

皇帝覺得他說得挺有道理的,裴源年富力強,正是好行軍的時候,便說道:“也行。”話剛出口,忽然又想起,裴源從來是李嶷的心腹,李嶷明顯是不怎麼想定崔倚的罪,派裴源去,隻怕會私自放走崔倚,當下便拿出天子的威儀來,沉著臉說道:“即刻派人去裴家傳旨,叫裴源帶一支精兵,務必將崔倚追回來,不然,朕就砍了他的腦袋!”

此話一出,殿中不由人人色變,李嶷道:“陛下,行道途中,各種艱苦難料,裴源自當儘力,但崔倚先行數日,若是疾行,隻怕已經遙遙領先千裡,萬一追之不及,也或有可能,不能以此來定裴源重罪!”

皇帝大怒,說道:“若是如此,你去追崔倚!追不回來,你替裴源掉腦袋!”

殿中諸人不由儘皆默然。

大理寺卿忽道:“陛下,若此事真是崔倚所為,隻怕他留在京中的那個女兒,也是主事之人。不如即刻將其傳來問話,或可知曉一二。”

話音未落,皇帝猶未如何,李嶷已經出言反駁:“她不是。”

皇帝又怒又急:“你怎麼知道她不是?”

李嶷答得坦然:“今晚我就在她房中,自然知道她不曾主持此事。”

殿中諸人又是一默,皇帝氣得全身發抖,用手指著李嶷的鼻子,嘴唇哆嗦了半天,方才罵出一句:“你……你……不知羞恥!”

顧祄見如此尷尬,隻得硬著頭皮勸道:“陛下,男未娶,女未嫁,年輕人一時情熱,遲遲忘歸,也是有的。”

“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同處一室,居然好意思說出來!”皇帝越想越生氣,越想越覺得怒不可遏,“這個崔氏女,就是個狐狸精!帶壞朕的太子!”

偏李嶷此刻又駁了一句:“不關她的事,是我闖進她府中,我翻窗子進去的。”

皇帝氣得捂住胸口,跌坐在禦座上,左右連忙上前撫胸的撫胸,奉茶的奉茶,皇帝這才緩過一口氣來,裴獻連忙道:“陛下聖躬不適,要不今日就議到此處……”

一語未了,皇帝反倒挺直了身子,一拍桌案,怒道:“朕今日還就不信了,派禁軍去,把崔氏女帶來,朕要親自審問……”

也不容顧祄等人再勸,李嶷沉聲道:“陛下,今日索性就把話說明白了,我要娶崔琳為妻,她是我唯一認定的太子妃,不論是誰聽信那個柳承鋒攀汙崔倚,我都會認定崔大將軍是清白的,我就是要娶他的女兒。”

皇帝聽了這麼一番話,怔了片刻,忽然眼淚湧出來:“我這是作了什麼孽……峻兒崍兒多好的孩子,跟中了魔一樣,竟然作亂謀逆……隻剩了你這麼一個冤種!是我上輩子結的仇,這輩子就是來活活克我的……怪不得你一出生,就克死你娘,如今就是要克死我吧……”

顧祄聽聞這說得不成話,早就離座,連忙跪下,勸道:“陛下,慎言,慎言,如此,豈不寒了太子之心?”

皇帝直哭得捶胸頓足:“他怎麼不想想,他是怎麼寒我的心的?我算是明白了,他氣死朕了,可不就稱心如意了。正好,連這皇帝都讓給他做!我不如死了才好!不如死了才好!”

裴獻亦已經離座跪下,拉著李嶷的袍角,示意他也跪下。李嶷立在當地,隻是倔強地不肯作聲。

“殿下,趕緊向陛下說句認錯的話吧!陛下也是有春秋的人了,眼見氣成這樣,莫說為人臣,便是為人子,也不當如此。”裴獻急得眼中不由得也泛起了淚,李嶷想到自己傷重之時,裴獻每日都要到秦王府中看視,在自己榻前也曾經老淚縱橫,如今扯著自己的衣袍,已經語近哀求,心裡一軟,默不作聲,也就跪下了。

皇帝見李嶷跪下,這才擦了擦眼淚,恨聲道:“你去,也不用裴源了,你親自去,將崔倚追回來,朕就還認你這個兒子,不然,朕就一頭碰死在柱子上。”

顧祄忙道:“陛下何出此言,殿下並非此意。”言訖,連連朝李嶷遞眼色,說道:“殿下,就先將崔大將軍追回來吧。追回來之後,是非曲直,也好論斷。不然的話,聽憑那柳承鋒的一麵之辭,難道真要令崔大將軍蒙冤嗎?”

李嶷跪在地上,隻是一言不發。

皇帝怒不可遏:“你去,將崔倚追回來,不然,朕就殺了那個崔氏女。你有本事,便殺了老子!自己做皇帝!”

自李嶷走後,崔琳其實也並沒有睡著,等天快亮的時候,桃子忽然匆忙進來,說道:“小姐,出事了,外頭都是禁軍,帶頭的是小裴將軍,將咱們留邸圍起來了。”

崔琳微微一怔:“是小裴將軍帶著人?”見桃子點頭稱是,她於是又問:“他沒說要進來見我嗎?”

桃子道:“沒說,隻叫我進來告訴小姐,說他帶著禁軍來的,叫咱們府裡的人,都暫時不要出入。”

崔琳抬頭看了看窗外透進來的光,說道:“天都快亮了,阿爹應該已經過了躍州吧。”

桃子遲疑問:“要不要派人去問問太子殿下?”

“不用,”崔琳搖了搖頭,說道,“他此刻已經不在西長京裡了。”

桃子不由得大吃一驚:“什麼?殿下出京了?他去哪兒了?”

崔琳默然了片刻,方才道:“大理寺出了事,李嶷匆匆進宮去了,然後音訊全無。裴源既然帶禁軍來圍了咱們,李嶷八成是帶著人出京去追阿爹了。”

桃子怔了一怔,然後跳腳痛罵謝長耳,說道他薄情寡義,這麼大的事竟然不偷偷告訴自己一聲,又說太子這簡直就是無情無義,竟然出京去追節度使,還不忘派了裴源帶兵來把留邸圍住看起來。

崔琳倒是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在京中人手少,李嶷叫裴源圍了此處,總比彆人圍了此處更方便,更安全。”

桃子悻悻的,這才不罵了,忽問:“小姐,太子能追上節度使嗎?”

崔琳不由得幽幽歎了口氣,說道:“阿爹出京未久,以李嶷的本事,八成能追上。不過……”她目光深沉:“算算路程,等李嶷追上的時候,阿爹已近幽州,若想脫身不折返,倒也不是什麼難事。隻是……”

桃子從來沒見過她說話如此猶豫吞吐,不由問道:“隻是什麼?”

崔琳卻搖了搖頭,說道:“昨天晚上你和我兩個,都一晚上沒怎麼睡,先好好歇一歇吧,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裴源自從帶著禁軍將這平盧留邸圍了,倒是十分謹慎小心。不僅每日親自守在門口,而且每天一大早,總是親自挑選了最新鮮的蔬菜果瓜,並牛羊豚雞,各種食材送到留邸中。但凡府中眾人有所需,隻要隔著門向門口的守衛說一聲,便立時派人飛奔著去買來。

這一圍,便是大半個月,天氣漸漸寒涼,裴源又送了兩車極好的銀骨炭,並初冬禦寒的諸種事物到府中來,但是外間的消息,卻是極難傳入府中。

話說,這大半個月,皇帝倒也沒閒著。他以死相逼,迫得李嶷出京去追崔倚,其實李嶷乃是聽進了顧祄的一句勸,顧祄說的是:“殿下當令節度使知曉方可決斷,不能從此平白蒙冤。”

李嶷一走,皇帝每天掐著指頭算,崔倚已經走了幾天,李嶷能不能將其截回來,隻是坐立不安。這日皇帝特意召來了顧祄,憂心忡忡:“顧相,你說,這都已經好幾天了,李嶷截住了崔倚沒有?”

顧祄道:“太子殿下於行軍之道,十分嫻熟,殿下既然親自帶人去,那必定十拿九穩,能截住崔倚。”

“可是太子他已經被崔倚的女兒迷住了心竅,”皇帝想到此處,就銜恨不已,“萬一他故意把崔倚放跑了,說沒截住怎麼辦?”

顧祄安慰道:“陛下放心,最難的是讓殿下出去截崔倚,殿下既然答應了,親自帶了人去,就不會循私。”

皇帝哭喪著臉,不停地唉聲歎氣:“那也沒用啊!他回來不得非要娶崔倚的女兒,那崔倚成了他的嶽父,他們翁婿兩個合起夥來對付朕,朕非要被活活氣死不可……”一想到崔倚竟作了李嶷的嶽父,那自己被嚇得尿褲子的事,保不齊崔倚都會告訴他女兒,自己還怎麼在太子妃麵前做父皇?!

顧祄安慰道:“陛下,殿下對崔小姐確實有情,但好在,陛下是君父,冊立誰為太子妃,陛下自然可以作主。而且,太子殿下那晚的曖昧言語,明顯是負氣,所謂生米煮成了熟飯,也不過是氣話,以殿下的為人,不至於如此不顧崔小姐的閨譽。”

皇帝卻琢磨起來了這句俗話:“生米煮成了熟飯……生米煮成了熟飯……”他忽然靈光一現,說道:“不如,趁著李嶷如今不在西長京,朕賜婚一名太子妃,這樣生米就煮成了熟飯,他回來也沒法娶崔氏女了。”

顧祄心中一鬆,心想可算是暗示皇帝想到了此處,嘴上卻說道:“這不大好吧,太子殿下不在,禮法上是無法冊立太子妃的。”

皇帝卻十分起勁,他覺得自己真是太聰明了,這主意真是太好了,於是問道:“那良娣呢?朕記得,良娣是不必太子親迎的,隻需要禮部那裡用冊,然後送進東宮就行了。最要緊的是,良娣再升一級,便是太子妃,到時候等太子回來,補一個冊立便是。”

顧祄拱了拱手,十分誠懇地說道:“陛下聖明,此計約莫可行。”

皇帝既然想出來這麼一個好主意,立刻張羅起來,要給李嶷選一位良娣,將來好做太子妃。皇後無奈,隻得又將京中各世家大族未嫁的小娘子們召進宮來宴樂,又將這些小娘子們姓氏並父兄職位,寫了履曆,送與皇帝禦覽。皇帝連看了幾天,終於挑中了一位小娘子,喜滋滋地拿來告訴皇後,說道:“有如此合適之人,為何不告訴朕?”

皇後接過皇帝手中的履曆一看,方知皇帝乃是選中了顧祄的女兒顧六娘,忙含笑道:“此女我見過一麵,倒是合宜,上次宮宴的時候,她自告奮勇,與太子一隊打水秋千,我看也是個聰明伶俐的,太子那日對她,也十分回護,似乎頗有好感,唯有一樣不太好,就是庶出。”

“這有什麼,”皇帝很不以為意,說道,“改一改,叫顧相把她改到正室名下,就可以了。”

皇後含笑稱是。

倒是顧祄,聽聞皇帝選中了他的女兒,甚是堅決地推辭:“臣女德薄能鮮,豈能堪配太子?”

皇帝不由得拉住顧祄的手,推心置腹地說道:“顧相,從先帝時算起,你已為相十餘載,這麼多年,對先帝、對我都忠心耿耿,我心裡感念無比。我也知道此事委屈了你家女公子,但如今也是救急之舉,除了你,我還能相信誰呢?顧相啊,你若是不答應,我……朕……朕真的隻有抹脖子上吊了,免得被那個孽子活活氣死……”說著幾乎就要垂下淚來。

顧祄的神色既是感動,亦是惶恐,說道:“陛下……臣乃是讀書人,曆經十年寒窗,也是先帝恩澤,方才有今日,說句實話,臣活到如今年紀,自忖也沒有旁的貪戀,唯私心願留一世清名爾。陛下如此重愛臣女,本應全家叩謝天恩,但此非常之事,私心竊竊,以為必會令路人側目,說我顧祄厚顏無恥,為了攀附,竟將女兒硬塞進東宮……唯陛下今日有如此一言,臣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答陛下,區區薄名,臣萬不敢計較!”

皇帝先聽他前麵的話,本來覺得又是婉拒,心中絕望,誰知道後麵峰回路轉,顧祄竟然答應了,喜得握住了顧祄的手,說道:“顧卿果然是朕的肱骨!”

顧祄既然鬆口答應,皇帝便勒令禮部,一切儀式從簡,好在給太子納一個良娣,比起冊立太子妃確實少了許多繁瑣禮節,於是幾天後,便由皇帝作主,禮部頒了金寶金冊,顧良娣就由車輦接進了東宮。

依著皇帝的脾氣,就應該立時把這個消息告訴被幽禁在平盧留邸中的崔氏,甚至最好是讓新封的顧良娣親口去告訴,好叫崔氏死了勾搭太子的心。唯有皇後覺得不妥,苦苦勸住。

被禁軍圍在留邸中的崔琳,還是很快得知了這個消息,她甚至眼皮都沒抬一下,似乎這件事,還比不上裴源今日派人送來的螃蟹更令她動容。

桃子一邊剝螃蟹一邊熬豬油,裴源送來了整整六大簍螃蟹,每隻都有手掌大小,滿臍蟹黃,實在是太多了,吃不了,隻能每天蒸一籠,細細拆成蟹粉,拿豬油封了,預備冬日裡吃麵。

桃子拆了一罐又一罐蟹粉和蟹黃,這天恰好是最後一籠,她剝得手指甲痛,正與崔琳說笑時,忽然聽得門外隱約有喧嘩聲,旋即,被封了多日的留邸大門,終於被打開了。

崔琳幾乎是飛奔到門口,隻見這一帶街坊,仍舊由禁軍包圍著,崔倚隻帶了十幾名親衛,正在門前下馬,他滿麵風塵之色,隨手將馬鞭交給親衛,一見了她,便衝女兒笑了笑,說道:“阿螢,怎麼啦,瞧見阿爹回來,都不高興似的。”

崔琳心如刀割,上前去隻喚了一聲“阿爹”,其它的話都哽在喉嚨裡。

“走吧,進去說話。”崔倚倒是若無其事,“阿爹餓了,咱們先吃飯吧。”

崔倚確實餓了,崔琳親手給他煮的湯餅,放了多多的新熬的蟹粉蟹黃,他吃了兩大碗,意猶未儘,等他吃飽,崔琳這才道:“阿爹何必回來呢?”

她算過腳程,隻要走得快,崔倚就可至幽州大營左近,隻要到了那裡,李嶷除非調動鎮西軍主力,與定勝軍決戰,否則,絕沒有辦法將崔倚截回來。崔倚既然回來了,那必然就是被李嶷說服了。

崔倚道:“我一想,你孤身在此處,莫讓李嶷那小子欺負了去,就回來了。”她心中一陣難過,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崔倚見她低頭不語,便故意打趣:“怎麼?阿爹回來晚了?害得阿螢不快了?”

“我知道阿爹是為了我。”她心中越發難受,說了這句話,卻再也不忍說下去。

崔倚漫不經意地道:“那些宵小,竟然敢汙蔑我通敵賣國,我此番回來,就是好好看看,到底是何等貨色,行此陰險可惡之事。”見她仍舊垂頭不語,便問道:“阿螢,你怎麼了?”

她心中一陣酸楚:“我就是難過……阿爹如今回來,不亞於自投羅網。李嶷一定對阿爹說,您若是不肯回來,朝廷必要撤藩,將來隻能兵戎相見,我亦會有危險,他和我也再無可能結為夫妻。您若是肯回來,他才能想法子洗脫阿爹罪名,立我為太子妃。阿爹是為了我才回來的。”

崔倚點點頭:“那小子確實是這麼說的,但我一想,我從來沒受過這等不白之冤,這口氣無論如何不能忍,你嫁不嫁他都不打緊,但阿爹我可不樂意背上通敵賣國之名,也不能委屈了你。”

崔琳問:“李嶷呢?”

崔倚道:“他進宮去了,他說一定要讓他那個皇帝老子,答應冊立你為太子妃。哼,他皇帝老子答不答應,有什麼可稀罕的,阿螢,若是你不高興做這個太子妃,咱們父女二人,殺出京城,鬨他個天翻地覆。”

就在西內,皇帝與太子爆發了史無前例的爭吵。皇帝氣得將茶盞朝太子頭上扔過去,李嶷隻偏了偏頭就避過了,皇帝見沒能砸到他,頓時氣得又厥了過去,而李嶷隻令人傳來了太醫,並派人稟明皇後,自己卻拂袖而去。

皇帝隻厥過去片刻,醒來聽說太子竟已經走了,連聲大罵:“這小畜生竟半點人倫都不顧了,早知道真該當初生下來的時候就把他按在桶裡溺死!”皇後趕到的時候,恰巧聽見這句,饒她是世族涵養,也忍不住腳下一滯,直帶得頭上金步搖顫抖不停。

皇後深深吸了口氣,方邁進殿門,見皇帝氣倒在禦座裡,忙上前替皇帝輕撫著胸口,柔聲勸道:“陛下息怒,太子縱有不好,也得慢慢教導……”

“你都沒聽那小畜生說什麼話!”皇帝氣得全身發抖,“朕不過說了句,既然崔倚被追回來了,那就該好好審問他與揭碩勾結之事,結果他竟然說我忘恩負義!他竟然敢罵朕忘恩負義!”

皇後隻能佯作未聞,繼續勸解,又拿旁的話來引皇帝開心,種種不一而足。

李嶷也是氣得額角青筋亂跳,一直到快步走出西內,這才約略好一些,忽見宮門外裴源正在等著自己,便知道他有話對自己說。果然,裴源迎上來,說道:“有一件要緊事,得先告訴殿下。”頓了頓,這才道:“殿下恐怕還不知道,殿下不在京中的時候,陛下給殿下賜了一名良娣,是顧相的女兒顧六娘。”

李嶷幾疑聽錯:“什麼?”

裴源趕緊道:“顧良娣早幾日就在東宮裡了,您也知道,良娣不比太子妃,禮部那裡走個過場,就可以送進東宮了。”

李嶷聞言,心頭大怒,轉身就要重新回西內去,裴源趕緊阻攔,語近哀求,十分急切:“看殿下的臉色,適才定然是為了崔大將軍,已經在宮裡頂撞過陛下了。若是再進宮去,為了顧良娣之事,和陛下翻臉,有百害而無一利。”他懇切地說道:“殿下,如今洗脫崔大將軍冤屈,立崔小姐做太子妃,才是最最要緊之事。

話說那顧婉娘進了東宮,除了每日入宮晨昏定省,其餘的時候,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繡花。她進東宮作良娣,顧夫人自然高興,給她指派了八個侍女,又另派了六個老成持重的仆婦,但顧婉娘極力約束,不令她們在東宮中擅自走動,說道:“這裡不比旁處,我是來侍奉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的,你們是我的奴仆,更應小意謹慎才好。”

也因此,直到李嶷回到東宮快一個時辰,顧婉娘才得知消息,她想了一想,便將秋翠打發去廚房,說道:“殿下既然回來了,恐怕廚房裡忙不過來,你先將咱們的飯取來吧。”

秋翠很是不解,因為她是貼身侍女,取飯這種跑腿的粗活,平素都不歸她做,但她是個直腸子的人,小姐既做了這樣的安排,她便答應了一聲,自去了。

廚房裡果然忙亂不堪,太子回來得極是突然,計算腳程,總不至於這麼快,所以弄得眾人措手不及,太子又連日趕路,一回來就要沐浴,所有的爐灶如今都捅開火在燒著熱水,也因此,廚房隻能將各色點心裝了一提盒,說道:“先給良娣墊墊饑,殿下回來了,隻怕還得有一會兒才能備飯。”

秋翠是個好脾氣的,也沒有再理論,拿著提盒就回去了。顧良娣住的這處宮室名為披香殿,秋翠拿著提盒進來,方推開內殿的門,不由得嚇得大叫一聲,跌坐地上。殿後的那些奴仆聞聲趕來,也唬得麵無人色,原來顧婉娘竟然在內殿懸梁自儘了。眾人七手八腳,慌忙搭了椅凳,將她解救下來,幸好身體尚溫,鼻息微弱,並未氣絕。當下就一邊推胸活血,一邊就要令人去傳太醫,有個老成些的仆婦,眾人皆喚她作馮三娘的,便道:“此事還是該速速奏報殿下得知才好,便是傳太醫,亦得殿下下旨才好。”

眾人如夢初醒,急忙打發人去太子所居的臨華殿。

李嶷往返千裡,風塵仆仆,適才又在宮裡跟皇帝大吵了一架,坐在臨華殿裡,其實身心俱疲,因為趕路,他又是一夜未曾闔眼,隻想沐浴之後小憩片刻補眠,誰知還沒等來熱水,反倒等來了一個這樣的消息。

“顧良娣自縊了?”李嶷要想一想,才反應過來誰是顧良娣。想到顧婉娘曾經送來她精心繡製的自己生母劉賢妃的繡像,李嶷心裡對此一直存著感激,當下一麵命人去宣召太醫,自己則前去披香殿。

披香殿裡起初慌作一團,後來大家鎮定了些,早已將顧婉娘頸中的素綾解開,將她抬到了榻上,不斷地推胸過血,又掐各種穴位,到底令顧婉娘緩過一口氣來,她頸中被勒出三指闊深深的一道瘀痕,眾人驚惶地圍在榻前,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突然尋死。

此時李嶷已經到了披香殿,顧婉娘聽聞太子殿下駕臨,想要掙紮著爬起來,但無力地又癱倒在枕上,李嶷早就已經走進了內殿。

顧婉娘:“快……扶我起來……”含淚道:“在……在殿下……麵前失禮了……”她聲音喑啞不堪,顯是被勒傷了嗓子。

李嶷道:“你躺著吧。”

顧婉娘上氣不接下氣,卻示意眾人退走,於是侍女和奴仆儘皆退走,出去之後,又帶上內殿的門。

顧婉娘這才喘息著道:“實在是……令……令殿下煩惱了。陛下下旨賜我為殿下的良娣……我知道此並非殿下之意,更是令殿下作難,本欲在家中自儘,又唯恐連累老父有抗旨之嫌……殿下既然回來,婉娘便覺可以一死了之,未料到秋翠這丫頭腳快,偏又回來撞見……”

李嶷道:“你連話都說不清楚,還是先歇著,好好將養兩天。”

顧婉娘眼中含淚,聲音更是哽咽:“殿下……婉娘知道……殿下早就有意中人,婉娘真的不願令殿下和崔小姐之間,生了嫌隙……”她睫羽輕垂,眼淚漱漱落下:“婉娘自知是個多餘的人,如今唯有一死……”

一句未了,李嶷便道:“你年紀輕輕,何能言及生死?我見過太多的人死在我麵前,我卻救不得。你方當妙齡,隻怕都不知道,這世上好多人隻盼能好好活著而不能。你是個能活著的人,為何不好好活著?”

顧婉娘不由得怔怔看著他,又喚了一聲:“殿下……”

李嶷說道:“你好好養傷吧。”言畢,轉身就離去。

顧婉娘緊緊咬著嘴唇,看著李嶷的背影,一直走出寢殿。

李嶷走了許久之後,秋翠方才敢進來,哭著問:“小姐……小姐你為什麼這麼想不開……”

“不要哭,”顧婉娘傷了喉嚨,每說一個字,都像是刀刺一般,卻耐著性子,“這裡是東宮,不要哭。”

秋翠連忙拭了拭眼淚,說“是”。顧婉娘知道秋翠素來是個耿直的脾氣,所以當初入東宮之前,自己才執意帶上了她,顧夫人給她選了八名侍女,唯有這個,是自幼一直跟著她的,但因為這性子,隻怕將來會被人利用,但也幸好,是個這樣的性子,隻能慢慢調教吧。

顧婉娘望著漆金雕花的十六扇殿門,出了一會兒神。最難的一步已經跨過來了,李嶷當然是不會讓她死的,但如果秋翠真的晚回來片刻,她也就真的縊死了。但是誰的人生不是一場豪賭呢,尤其是在這樣的東宮裡。隻要李嶷不讓她死,也就不會將她逐出東宮,因為禮法上她已經是太子良娣,他如果逐她出東宮,那其實就是變相在逼她去死。他其實一直是個心善之人,她一時出了神。他剛才來的時候,步履匆忙,滿臉疲色,身上猶帶風塵。自從兩王之亂之後,秦王成了太子,但也因為重傷初愈,瘦削了許多,也憔悴了很多。她的心中充滿了憐愛,可惜,現在她還不能主動去照料他。

“小姐……”秋翠見她出神,不由得喚了一聲。

“叫我良娣。”顧婉娘忍著喉間劇痛,一字一句地說,“我是太子殿下的良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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