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阿枕和阿稻_樂遊原(全2冊·連載)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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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阿枕和阿稻(1 / 1)

依著舊例,端午這日,昆明池是要賽龍舟的,西長京闔城的百姓攜家帶口,擁到昆明池邊觀看這一年一度的盛景,所以到了端午這日,昆明池邊水泄不通,無數人帶了蒲扇、竹席、坐臥之具,並果子飲饌,點心糕餅,席地而坐。至於那等富貴人家,自有豪奴提前數日便占了湖邊觀景上佳的位置,搭了看棚,張開帷幄,護著主人飲酒作樂,隻待觀龍舟競發。

更有那做端午節生意的小販,於人山人海中穿梭叫賣應節之物,譬如雄黃、角黍、糕餅、彩絲……形形種種,繁華不堪。

裴詵站在端午節的毒日頭底下,隻覺得豆大的汗正從額頭上沁出,他舉袖拭了拭汗,哭喪著臉,對攀在樹上正四處張望的錦衣少年說道:“我爹知道了,非打斷我的腿不可。”

那錦衣少年攀在樹上,放眼望去,湖邊密密麻麻,何止有千人萬人,聲音中不由帶了幾分氣惱:“這會兒知道怕了?早先乾嗎去了?你明明知道阿稻那個人,最是滑頭不過,怎麼他說,你就肯信?”

裴詵不由帶了幾分委屈:“我怎麼知道他會誑我,畢竟阿枕也在呢,誰知他竟然帶著阿枕一起跑了。”

那錦衣少年從樹上跳下來,沉吟道:“阿枕人小腿短,走不快,平日不過行數步,便要姆姆抱,阿稻帶著她,走不遠。隻是此處人多,實在難尋。”

裴詵不由抖了抖:“殿……”方才說了一個字,那錦衣少年瞪了他一眼,他便訥訥改口:“小郎君,還是趕緊告訴我爹,叫他調動禁……調動人手來尋吧!”

錦衣少年拾起一根樹枝,在地上沙土中飛快地劃出痕跡,邊畫邊講:“你看,這是昆明池,這是曲江,這道吞虹橋,是絕佳的觀賞龍舟之處,但橋上人多,他們兩個年紀小,必占不得好位置,這裡,是漱玉亭,亭邊多柳樹,素日有蔭涼,阿枕怕熱,八成他們兩個會在這裡,我們先過去尋。”他扔掉樹枝,拍了拍手,說道:“若是漱玉亭前尋不到,那就再去白龍橋底下,若是此二處都尋不著,回去告訴你父親也不遲。”

裴詵連忙點點頭。

卻說白龍橋底下大石上,阿稻正拿了一塊花糕,與阿枕一起分食,兩人吃得津津有味,隻是阿枕年幼,粉團一般的臉,用兩隻小手捧著糕餅,吃得滿臉都是碎屑。阿稻便伸手替她擦拭,說道:“這裡是不是很好?又蔭涼,待會兒又能看到龍舟。”

阿枕笑得兩眼彎彎,捧著糕餅。忽聞昆明池上如驟雷一般響起鼓聲,旋即兩岸喝彩聲暴起,震動雲天,原來是龍舟開賽了,隻見琉璃一般的湖麵上,幾艘狹長的龍舟便如離弦的箭一般,飛快地劃向前方,龍舟經過之處,兩岸觀者如堵,喝彩聲驚歎聲幾乎快要將龍舟的鼓聲都壓下去了。

阿枕連忙站起來,隻是她人小腿短,踮著腳張望,阿稻卻將糕餅往嘴裡一塞,抱起阿枕,讓她坐在自己肩上。阿枕快活地咯咯笑,說道:“看到了!看到了!”阿稻扛著妹妹,快活地看著湖上龍舟競發。兩個人正高興時,忽然一張偌大魚網從天而降,將他們牢牢兜住,阿稻大驚,待要去摸腰間的匕首,阿枕已經哇一聲哭出來。

阿枕哭了一路,裴詵自不必說了,被阿枕拳打腳踢,還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阿稻倒是鎮定,在車裡一言不發,臨下車之時,才問:“你們如何找得我們?”

那錦衣少年一路騎馬押車送他們倆回來,此時冷笑一聲:“連昆明池的地勢都沒弄明白,還想要溜出去看熱鬨?”

阿稻瞪了他一眼,錦衣少年便道:“你瞪我做什麼,看回頭是不是這般問你。”

阿枕在車上直哭出了一身汗,被姆姆接過去,洗過澡,換了衣裳,連頭發都重新梳得整齊,手臂上又係了五彩絲線,被姆姆抱了去南薰殿,隻是眼睛腫得如同核桃一般。隻見阿稻連衣裳都沒換,就老老實實跪在南薰殿前。

阿枕便伸出手,姆姆拗不過,隻得將她放在地上。阿枕挪著小小腿兒,扭啊扭走到阿稻身邊,看了看阿稻,撲通一聲,也跪下了。

隻聽簾櫳聲響,兩個宮娥掀起簾子。今日雖是過節,但皇帝素來避此節,因此燕居宮中,此刻隻披了件素色外衣,手裡拿著一根光可鑒人的竹尺,沉著臉走到阿稻麵前,還沒說一句話,阿枕小小的身軀已經撲上前,抱住了皇帝的腿,扯開嗓子嗷嗷大哭:“阿爹,不要打阿兄,你就打我吧……是我讓阿兄帶我去玩的……不怪阿兄……”

皇帝手中的竹尺不由垂下來,阿枕哭得驚天動地,氣噎聲堵:“阿爹不喜歡阿枕了嗎?阿爹生氣了嗎?阿爹就打阿枕好不好?”

皇帝將粉團子似的女兒抱起來,阿枕抽泣著伸出小短胳膊,試圖去摟住皇帝的脖子,但皇帝硬起心腸,將女兒塞進姆姆懷中,渾不顧阿枕哇一聲又哭起來,隻冷著臉問跪在地上的阿稻:“你錯在哪兒?”

阿稻垂頭喪氣,說道:“不該帶妹妹出去,既帶出去了,就不該叫人抓回來。”

皇帝還是沉著臉:“你阿翁是當世名將,你小叔叔跟著他學兵法數年,若是連你都抓不回來,那也白學了。”

阿稻有些不服氣:“那是因為我帶著阿枕走不遠。”

“給你一匹馬,你先走三天,看你小叔叔能不能將你追回來。”皇帝的話音未落,簾櫳聲響,皇後已經從殿中出來,阿枕一見了她,連假哭都忘記了,仰著嫩嫩的臉,伸出小短胳膊,叫了一聲“阿娘”,到底又擠出幾顆眼淚,鼻尖紅紅的,要多可憐有多可憐,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皇後有些啼笑皆非,看了看皇帝手裡的竹尺,沒有搭理女兒,卻將竹尺接過去,問阿稻:“知道你必然不服,也彆說昆明池了,就宮中太液池這周近,給你一炷香的工夫,你好好藏起來,燃一炷香後,若是阿娘尋不出你,就免了這頓打,若是尋得出你,你就好好認錯,老實挨打,再彆掂記出去玩。”

阿稻倒也痛快,說道:“阿娘若是親自來察看,那就是欺負我年幼了,您隻能說與父皇,我藏在何處,不能親自來池邊察看。”

皇後點了點頭。

阿稻拔腿就跑,頭也不回。阿枕睜大了眼睛,一會兒看看父皇,一會兒看看母後,最後打了個嗬欠。

阿枕哭累了,到底仗著自己年幼,四仰八叉躺在父母的床榻上沉沉睡去,姆姆在一旁,替她輕輕打著扇子。

隔著幾重珠簾,帝後坐在幽深殿中,一時無言。

過得片刻,皇帝終於忍不住抱怨:“我就說該狠狠打一頓才是。”

皇後搖了搖白紈扇,說:“待會兒把他從假山石子裡揪出來,你再打也不遲。”

皇帝問:“你怎麼知道他會藏在假山石子裡?”

“我生的,我當然知道,脾氣也不知道像誰,不試一試,總不肯服輸。”

皇帝故作氣惱:“你這是話裡有話?”

“陛下聽出來了?”皇後故作訝異,“臣妾惶恐。”

“無法無天,膽大任性!”皇帝極力作出生氣的樣子,但想到過會兒可以親自打兒子,還是忍不住笑了。

簾外明晃晃的太陽,端午節的午後,殿裡有清涼的香氣,是菖蒲艾葉,並著沉水香。

皇帝眯著眼睛看了看快要燃儘的那炷香,起身對皇後道:“娘子稍待,我去把那小子揪出來。”

“去吧。”皇後笑吟吟的,“彆打太狠,記得打肉多的地方。”

皇帝輕袍緩帶,意氣風發,走出殿門,去享受教訓兒子的樂趣。

阿枕這一覺好睡,等醒來的時候,見父母都在,頓時開心得不得了,高高興興陪著父母用了晚膳,忽然想起來:“阿兄呢?他沒有挨打吧?”

帝後對望一眼,皇後從容道:“他下午在太液池玩了一下午,這會兒累了,就回去睡了。”

阿枕到底年幼,很好糊弄,馬上就高興起來,伸著胳膊摟住父親的腰:“阿爹晌午好凶,我還以為阿爹真的要打阿兄。那我可生氣了,一輩子不理阿爹了。”

皇帝抱著粉妝玉琢的女兒,偷偷朝皇後夾了夾眼睛。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至於阿稻,他正趴在床上,一邊任由內侍給自己塗金創藥,一邊百思不得其解。太液池方圓數裡,可藏身處何止百處,怎麼自己就會被徑直揪出來,隻好服輸認打。

還是要好好奮發上進。阿稻痛定思痛,心想,無論如何,得讓父皇答應送自己去跟著阿翁學兵法,至不濟,也得跟著裴詵去禁軍中學習學習,演練演練。

起碼下一回不能讓父皇那麼痛快,揪出來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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