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第一夜,冷而灰暗。
燭火被從門縫窗縫中擠進來的冷風搖曳著。
宋旎歡瑟縮在薄薄的被褥中,還是止不住地顫抖。
都春日了,山中的夜晚還是那麼冷,明明晌午時還熱得流汗。
想叫霜華再去找幾床被子,但霜華睡得早,隔著窄牆,她都能聽到霜華均勻的呼吸聲。
宋旎歡蹙著眉,儘量讓自己縮得緊一些來取取暖。
忽然有人敲門,“少夫人,開門。”
“你是誰?”她心下一驚,都熄了燈了,怎的還有人走動。
“給夫人送被子的,後半夜山中更冷。”
這聲音聽著奇怪,宋旎歡似乎被凍傻了也沒多想,便下床去開了門,怎料看見的是頻伽浮玉的一張臉!
“我學的像麼?”他掐著嗓子道,“像不像女人?”
宋旎歡驚訝地看著他,又探出頭去左顧右盼,“你怎麼、怎麼找到這來了?來做什麼?!”
“剛才都說了,給你送被子!怎麼,還不請我進去?叫彆人看見可不好哦。”他笑眯眯道。
宋旎歡不得已把他一把扽了進來,怨懟地看著他。
頻伽浮玉也不理會她的眼神,自顧自地將扛在肩上的幾床被子鋪到她床榻上,邊鋪邊道“冷了吧?是不是心冷渾身都冷啊?”
“……頻伽少丞來此就為了奚落我麼?我都到這了,怎麼還跟過來呢,書上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他眨眨眼,“書上還說了,人生何處不相逢。”
“你是我命裡的煞星麼?”她斜楞他,道,“怎麼一遇見事就總有你。”
被郡主奚落有他在,敲登聞鼓時有他在,在牢裡有他在,如今到了若虛觀,他又出現了。
“我迷路了,在這借宿一晚,怎麼不行?”他淡淡道。
“你一個男的,迷路了,在尼姑庵中借宿?”
頻伽浮玉乾脆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一隻手撐著頭,一隻手挑那燈芯,將昏黃的燭火撥得明亮了些,“怎麼,你看看誰能舍得讓我在外頭淋雨?你當所有人都跟你一樣不善待我呢?!”
宋旎歡無語,做了個送客的姿勢,“被子您拿走,我不需要。”
“被人拋棄了就隻要看男人就不順眼?可彆呀,我和彆的男人不同,我對姐姐你一片真心。”
他說的半真半假,戲謔的眼神中夾雜著真誠。
“我被誰拋棄了?你莫胡說。”
“沒被拋棄你跑這荒郊野嶺來?”
“頻伽少丞,我知道你對我沒有惡意,也沒有那種意思,那為何總是纏著我?我來山中是為了祈福清修,如今卻與你在此夜間私會,若是讓人知道了我當真是百口莫辯。”宋旎歡道,而後抄起那幾床被褥往他懷裡塞,“少丞請便。”
“彆、彆,彆呀!好了我不嘲笑你了。”他道。
“先前的所有,一直沒有機會跟少丞說聲謝謝。”宋旎歡垂首道,神色淡然看不出什麼情緒,“我不知少丞為何要如此幫我,但如今我雖然身在此,卻還是謝家婦,恐隻能辜負少丞心意了。”
頻伽浮玉落寞地笑一笑,倒不是真如她所說對他注定辜負,而是弟弟對姐姐割舍不掉的憐惜。
隻是他無法告訴她真相,他自己都自身難保了,何必再將她牽扯進來?
二人能再將之前的姐弟緣分續上已是難得,不管是以什麼身份相處吧。
他沉聲說“我隻是看見你就覺得親切,彆怕我訛你。離開了謝家,什麼打算?”
宋旎歡愣了愣,目光茫茫投向跳動的燭火,輕聲道“沒有什麼打算,謝雲霽並未休棄我,我也隻能在此清修祈福。”
曾經年少時想過去外麵走一走,想像那些兒郎那樣看一看地方風物、山河大川,卻被囿於閨閣繡樓之上,後來跌落穀底,又嫁給了謝雲霽,這個願望從未說出口,因為她知道無法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