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檀少年時曾屈於兵部庫房,掌管各地輿圖,那時他看到的或是一小塊,或是與大昭相當的圖案。
直到他踏入了禦極殿,進入曆代皇帝藏書的宮殿,看到了那張鋪滿了整個宮牆的輿圖……
原來,大昭之外還有那麼多國家,土地的邊界是海,海的那邊呢?
天是無窮無儘的,地,怎可能有邊界?
那時的他,胸臆中仿佛有烈火在燃燒。
但後來,他沒有去開疆拓土,因為他發現,他做的再多,也無人與他分享喜悅,心空了,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再後來,她回到了他身邊。他那時想,隻要她在就好,即使她心裡有彆人。
而現在,他時常疑惑,他做的算是好嗎?真的夠了嗎?為何她的心還是被旁人占據?
他想讓她多看他一眼,想讓她覺得他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為此,他願將世界獻給她。
謝檀的禦筆在奏折上落定,“朕要寮國。”
內侍領命去了。
後來,大昭軍隊裹著雷霆之勢向天下揮刀,首當其衝的,就是先挑起戰端的寮國。
後世對這位皇帝的評判褒貶不一,貶,無非是說他暴虐,打破天下的平衡,四處征戰。
但他又是仁慈的,從不屠戮俘虜,歸降了,就是他的子民。
當然,對於這件事,內閣飽含擔憂和譴責,若想開疆拓土,就不該以仁垂治天下。
這是相悖的。
許多戰俘都是手無寸鐵的女子或者年幼的孩童,於他們而言,國之危矣,保家衛國沒什麼錯,他們無辜。
可他們的父兄皆死於皇帝天威之下,讓他們活著,怎能沒有怨恨?
謝檀也知道仁慈對於亂世的上位者,是大忌。但他始終記得,宋家一家的覆滅,就是被牽連,被濫殺。
他不想做那等濫殺無辜之人。
然而,很快,謝檀就意識到他錯了。
變故是在他與宋旎歡回宮兩個月後發生的,在拿下寮國和陳國半個月後。
大昭的版圖擴張,舉國歡慶的氛圍還依然熱烈,謝檀沉浸開辟疆土的成就感中,全然沒有意識到危險的來臨。
他是在帶著宋旎歡去宋家故地祭祀的路上遇刺的。
祭祀過故去的親人,他看著她歎息般的在父母靈位前低語許久。
待她回首將目光投過來,二人的目光穿過祠堂杳杳的青煙相接。
他看到她眸中閃動的淚意。
宋旎歡牽過謝檀的手,對著父母的靈位道“幸得檀郎深情,女兒餘生才免於漂泊……父親,母親,若是女兒再嫁,還請父親母親原諒。”
再嫁?再嫁誰?——謝檀在她身後僵住。
她回首皺著眉看他,輕聲道“我十四歲那年,被充入教坊司,原就該自戕。”
她的父親,是個標準的士大夫,古板、正統,決不能接受乾淨清白的女兒成了取悅人的玩物。
“可我活到現在了。若是父親知道我要再嫁,不知會作何感想?檀哥,我不願當皇後,你隻要予我尋常百姓的夫妻之禮就好。”她雪淨的臉上有淡淡的笑容,語氣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家常之事。
皇後之位啊,太遙遠了,走到那個位置太難。
而她不願他為難。
更何況她對於謝檀原本也不是身份地位上的索求。
謝檀睫毛顫了顫,心下震動,握緊了她的手。
下一刻,本長身玉立的帝王,屈膝跪在了蒲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