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0004賜浴驚心
走出祥鶴宮，蘭笙以為遴選就此結束了。沒想到，教引公公卻將她們送去了芳草園，並宣旨太後留各家淑媛夜宿皇宮，晚間賜浴香華館。
小太監將蘭笙引到一處廂房，告訴她不能隨意走動，後續事宜會有人通報。蘭笙點頭稱是，目送來人離開。同在一個院落的其他幾人都是生麵孔，蘭笙也不想強做攀談，便推門進了屋。
將門鎖好，蘭笙立刻取下頭上的簪子細細察看了一番。這是一支茉莉花樣的鏤空金簪，雖然手工精良，可也隻能算是一支再普通不過的名貴金簪。蘭笙仔細研究了半天，確定這花樣沒有經過特彆的改動，真的隻是茉莉花而已。
為什麼太後看到茉莉花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呢？蘭笙心中湧起不安。回顧之前的種種，她不免為日後的宮中生活擔憂起來。
顯然，皇帝是打定心思要讓她進宮的，即使太後明言挑剔，皇帝還是留下了她。可是，留下她並不意味著保下她。日子一天天地過，要麵對疾風驟雨的到底是她自己，在這森嚴的宮禁之中，她要如何自保呢？
蘭笙知道現在不是怨艾的時候，她強迫自己拋開驚畏，躺到床上，閉目養神。她告訴自己，至少要平複焦灼的心情，堅持到遴選結束。既然開局不利，就隻能再圖後議了。
蘭笙是被一陣輕緩的敲門聲喚醒的。兩個太監送來了食盒，說是奉旨伺候蘭笙用晚膳。蘭笙確實餓了，索性挑著吃了些東西。
待蘭笙停箸，太監也不多話，收拾好食盒便走。再度關好門，蘭笙的心緒再一次混亂起來，她隻盼著明日快些到，自己的一腹惶恐實在需要找人傾訴。
入夜不久，敲門聲便又響了起來，賜浴時間已到，眾人均需前往香華館應旨。蘭笙一邊腹誹眾人共浴的窘迫，一邊隨太監向香華館走去。路上相繼遇到白日裡見過的女子，大家都隻是頷首為禮，並不多言。
進了香華館，蘭笙更覺事態詭異。眾人均出自世家名門，就算同為女子，要在許多陌生人眼中赤身裸體也是令人難堪至極之事。然而太後賜浴，不浴便是抗旨，便是拒絕太後的盛情，以蘭笙所觀太後之脾性，不浴絕對是自掘墳墓之舉。
然而此境入浴，實在是強人所難，如作羞辱。思及此，蘭笙倏然領會了太後賜浴的意圖。這一招恩威並施，就是要讓這些貴女看清自己的身份。
香華館內有五個大水池，供遴選女子使用綽綽有餘。陸陸續續的，有些女子已然在宮女的服侍下褪儘衣衫，步入清澈池中。如蘭笙一般猶豫的人不在少數，她們皆站在帷幕外，默然觀望。輕紗後麵，水汽蒸騰、水聲撩動、雪肌隱現、柔骨畢露，令人浮想聯翩。
雖然無人道破，但是眾人對這旨意的抗拒卻是顯而易見。思慮再三，蘭笙褪去外裳，隻著中衣坐到了池邊，她挽起褲腳，將小腿浸入池中。水溫適度，勞累了一天，以此泡足倒也是舒心之事。
池中有幾個正在沐浴的人，見蘭笙如此，俱是一副不屑的神情。其中一名女子出言譏諷“哼，若是羞於坦誠相見，何必在這裡惺惺作態。分明是忤逆太後之意。”
蘭笙認出這是吏部尚書家的小姐佟豔兒，連忙陪笑道“小姐有所不知，我正值月事，若是入浴，恐怕會汙了池水，想來太後她老人家是能夠體諒的。”
“哎呀，那你可離這池子遠點兒。真是敗人興致。”佟小姐鳳目冷掃，柳肩輕蕩，轉身往另一邊去了，心裡將蘭笙恨了個徹底。
“是，是，我這就離開。”蘭笙忙不迭地起身，接過身側宮女遞來的絹巾，低聲道謝後，便坐到石墩上輕輕擦拭小腿。她不著痕跡地四下打量，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已下池了。不過，有的人留了褻衣褻褲未除，弄水之時也是神情漠然，全無寬心之色。
沒下水的人不過五個，俱是冷眼旁觀。蘭笙發現，送自己金簪的夏茗也是其中之一，她倚柱而立，眉宇間凝著些清冷端肅之意。蘭笙心有疑惑，略有所感。
斂了斂心神，蘭笙向宮女求助“這位妹妹，我的手傷到了，你能幫我洗洗頭發嗎？”
宮女一禮，引蘭笙到一邊坐下，便開始為蘭笙解發。這宮女手勁兒輕緩，和著那適度的水溫，愣是將蘭笙洗到困乏了。
迷迷糊糊間，蘭笙想得寸進尺一些，求這宮女給她按摩一下頭頂，還未開口，就聽外麵傳來淒厲的呼喊聲，“著火啦，快來人救火呀，著火啦！”
蘭笙一驚，心如撞鐘。明明遇到火患應該馬上逃去戶外的，可蘭笙的腿腳卻是一步也邁不出。
香華館裡已經亂做一團，池中女子紛紛出水，扯著衣服慌亂穿上就往外跑。眼見的有人倉皇、有人遲疑、有人惱怒、有人羞憤、有人蕭肅，人生百態就在轉眼間一哄而過。蘭笙瞬間有些了然，她夾緊外衫，跟在人群最後，快步跑到了外麵。
夜風一吹，剛剛出浴、僅著單衣的貴女們瑟瑟抖成一片。蘭笙默默混進人群，聽著鶯啼燕歌的嗓音此刻都結了冰一般地問著“哪裡起火”、“誰人滅火”之類的問題，心情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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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笙將外衫整理好，往人群後方退了幾步。雖不知道看戲的人在哪兒，她還是想要退的遠些，既躲開不知輕重的人任性發難，也躲開心懷叵測的人趁火打劫。
雖未見火勢燒過來，提桶救火的太監卻是來來去去了不少。幾息過後，於夜幕下三兩相聚的女子們已漸漸靜默下來。
經過剛才那囂囂攘攘的一陣，大多數人都已心緒平順了。畢竟都是世家貴族出來的女子，雖一時慌亂不安，可是看明險情後，也就都緩過了神。
這時，一聲“皇帝駕到”驟然劃破平靜。雖看不到眾人的眉目，蘭笙卻也從突起的驚呼聲中感覺到了四處蔓延的慌亂。轉眼間，火把、宮燈、提籠來了一大片，原本黑漆漆的夜幾乎亮成了白晝。
蘭笙遠遠看著，隻見被一堆宮人圍擁而來的是幾名青年男子，為首那位玉麵星目的，顯然是當今聖上。
站在園中的女子都是身沾池水直接穿的衣服，光線若暗也就罷了，現在光從四麵飛射而至，一具具纖細嬌軀就被這光線勾勒出形態來，掩不住的春意頓時盈了滿園。
“朕聽聞園中起火，便過來看看。可有人受傷嗎？”皇帝未著正服，隻這一身常衫卻也掩不住通身的華貴之尊。
“謝陛下關心，臣女等及時從館內撤離到此，暫還未見火患燒至。隻是有幾位妹妹適才出來的匆忙，心中還有些不安。”站在前麵的一名女子出聲應答，蘭笙隻見她背影婀娜，卻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沒事便好。天色已晚，你們早些回去休息吧。”皇帝轉首吩咐道，“著禦膳房準備一些薑湯送到各位小姐房中。”見這一群如花美眷原地不動，皇帝又溫言安慰道“都快點兒回去吧，夜冷風急，感染風寒就不好了。”雖是尋常話語，可是經皇帝這一副體貼入微的聲音說出來，卻多了幾分弄情調緒之意。
還不走，難道是嫌彆人看去的顏色少嗎？蘭笙想不通這些人遲遲不動的用意。若真是做了帝女宮婦，這一身玲瓏豈能隨便顯露於外人之眼。就算其他幾名男子是皇親貴胄，可終究不是那九五之尊，再站下去，隻是給皇帝徒增難堪而已。
“臣女謝恩，先行告退。”蘭笙借著自己藏身人後的優勢，率先發聲。她淺施一禮，退了幾步，便轉身回走。身後告退之聲此起彼伏，蘭笙卻不敢掉頭再看。今晚這一出戲，她們都是被殃及的池魚，卻不知道，這火攻城門的人究竟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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