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0024宮內繁花
每次上朝前，皇帝都會在尚德橋上親自走上幾步，把宮人、禦輦、排場遠遠拋在身後，獨自走上一段路程。隻有這段路上的時間是屬於他自己的，與朝事無關，與宮事無關。這時，路上隻有他自己，他可以俯仰天地、追溯本心，可以尋得片刻的安寧，可以平靜地思考問題的答案。
皇宮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她是皇族棲息之所，也是皇權遊戲之地。皇帝是這皇宮的主人，他高高在上，俯視著宮中的一切。皇帝看似擁有這一切，可是隻有皇帝自己知道，皇宮是有生命的，他作為皇宮的主人，可以支配的，隻是皇宮繁衍生息的能力，而皇宮的靈魂，那是連皇帝都感到畏懼的存在。
近來，他的皇宮不甚平靜。那些屬於他的女子們，一個個的，好像初春的嫩柳一樣，紛紛抽芽、競相染翠，恨不得一夜之間都變成柳樹迎風招搖，化成一脈動人的風物。
對此，皇帝很頭疼。他不喜歡這麼喧囂的後宮，不喜歡這麼複雜的情感，不喜歡這麼糾結的試探。以前，太後和太妃在後宮坐鎮時，他的日子過得何其愜意。現在倒好，前朝後宮兩邊競亂，巴不得把他拆成兩半，一半留在朝上聽大臣們勾心鬥角，一半留在宮裡聽女人們拈酸吃醋。
他受夠了這種拉扯，該解決的事得找能人去解決，該處理的人得找機會去處理。他是天子，是國君，是帝王，他想做的事必須有人來做。隻是，那個人，實在太不讓人放心了。
想起趙蘭笙那張濃妝豔抹的臉，皇帝就覺得頭疼。站在尚德橋頭，望著金碧輝煌的文韜殿，皇帝止不住地歎息，他隻希望那個人能夠懂得進退，不要辜負他的期望才好。
被皇帝憂心的人也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時隔一月，再次坐在紫雲宮中，聽一眾帝妾千嬌百媚地說著堆金砌玉的家長裡短，蘭笙意識到，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作壁上觀了。
明明還是那些人、那些話，蘭笙卻聽出了許多新意最願意說話的是淮嬪和洛嬪；最喜歡笑的是江嬪和敏荷；文妃隻在皇後說起宮中事務時才會搭言；香茗吃的點心最多，雅茉喝的茶最多；溪嬪總是冷著臉，偶爾說一句話就會把沉默帶給所有人。這些就是皇帝的女人，個個都是金枝玉葉，個個都需要理所當然的敬重。
得到皇帝準允為臣的首肯後，蘭笙就覺得自己比以前更像個局外人了。稍有不同的是，以前的她像是站著旁觀，現在的她好像變成了跪著旁觀。這一屋子的女眷都是她的主子，她得陪著說、陪著笑、陪著勾心鬥角、陪著爾虞我詐。以前，她隻是覺得自己在長相上低了人一等，現在，她在身份上也低了人一等。
這種感覺讓蘭笙覺得氣喘不順、心塞難疏，甚至有些後悔那日晚上的衝動。果然，任性是要付出代價的。她雖然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卻失去了自由和尊嚴。
“緋霞宮解封的日子快到了吧？”皇後品著茶，狀似無意得問了一句。
隻這一句，下首眾人的低聲絮語便止了聲，連一貫清冷自持的溪嬪都把目光落在了皇後的臉上。
“回稟娘娘。還有七日。”李嬤嬤垂眉順目，周身散發的氣息彰顯著宮中曆練過的嚴明端正。
“這麼快就四十九日了？”洛嬪還有些不信，她點指一算，發現確如其事，不禁懊惱起來，“還真是。哎呀，這麼快就要解封了啊。”
“妹妹，你就這麼不想見到佟妃娘娘嗎？”淮嬪的打趣就像一個陷阱，慵懶地向著洛嬪張開。淮嬪已經徹底掀開了遮掩，從前的冰冷矜持隻是偽裝，此時的能說會道才是本色。
“誰想見到她呀？她一出來就該把陛下的魂兒勾走了。”洛嬪絞著手帕，一副小女兒形態，哀怨和嫉妒明晃晃地堆在了臉上。
蘭笙覺得臉上罩了一層蛛絲，嘴角被牽扯著做出了冷笑的表情。就算是實話，洛嬪這麼說出來也還是太直白了一些。
“芙蓉豔絕美人麵，煙柳舞開輕絲肩。佟妃娘娘風姿卓絕，任誰見了都會丟魂的。”江嬪莞爾一笑，可是看到眾人的神情才感覺自己的笑話有些不合時宜，便抿起唇去喝茶。
“封禁了四十九日，不知道佟妃娘娘變成什麼樣了？”雅茉有些擔心。佟妃的性格張揚外放，如此禁閉一個月的時間，還是因過而施，實在是折辱她了。
“能變成什麼樣？你看看錦蘭就知道了。她也算‘封禁’了一個月吧，好像……豐腴了點兒？”淮嬪打量著蘭笙，意有所指地敲了敲桌子，“錦蘭，你的心結，解開了？”
蘭笙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想要不卑不亢地回上一句閒話。可是腦海中思緒萬千，她摘選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更好的答案，“多謝淮嬪娘娘關心。嬪妾並無什麼心結，隻是有些積鬱。承蒙皇後娘娘寬愛，經過這些日子的休養，嬪妾已經無礙了。”蘭笙確實對皇後心懷感激，如果皇後稍微嚴苛一點，她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錦織苑裡偷閒這麼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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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無礙了，就安心服侍陛下，靜享天恩吧。”聽李嬤嬤說了皇上趁夜去錦織苑的事，皇後就知道，趙蘭笙要來請安了。這一個月的時間，沒有佟妃在眼前擺著，她的心情就很好。至於趙蘭笙要病還是要躲，她是不在乎的。
“佟妃就要回來了。之前她逼死宮女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事過境遷，我們總要給她留幾分尊重。都記著了？”皇後欲蓋彌彰的提醒有股循循善誘的味道。
“嬪妾謹遵教誨。”所有人都起身做禮，雖然個個都表現得言聽計從，但是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已經彌漫開來。
蘭笙一度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是出了紫雲宮，雅茉就同手同腳地湊上來。她說了個極其蹩腳的借口，也不管蘭笙答沒答應，扯著蘭笙就往塵趣園走。“茉楊，你是有話要跟我說嗎？”蘭笙被雅茉緊張兮兮的樣子弄得十分不安，她又不是洪水猛獸，和她說話用得著這麼緊張嗎？
“蘭笙，你……你是真的生病了嗎？”雅茉小心翼翼的發問讓蘭笙心頭一顫。
“是啊，這場病來得急，我躺了大半個月才能起身活動呢。怎麼了？茉楊，為什麼這麼問？皇後娘娘不是曉喻六宮了嗎？”蘭笙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你這病來的真不是時候。佟妃娘娘前腳封宮，你後腳就病了。她們都說，你和佟妃站到了一邊，想要共同進退了。”雅茉一個勁兒歎氣，愁眉緊鎖的模樣好像她才是被人說東道西的那個人。
“她們？是誰呀？她們不會是當著皇後娘娘的麵說出這些話的吧？這不是信口開河嗎？”無需雅茉回答，蘭笙也能猜出“她們”是誰，她不在乎彆人有這種猜測，可是把這種猜測拿到明麵上來議論就有些不厚道了。彆說她和佟妃沒有關係，就算她和佟妃有什麼關係，那種見一麵說說話的交往也是再平常不過的，怎麼就能被稱之為“共同進退”呢？
“……皇後娘娘也認同她們的想法……蘭笙，你要是和佟妃沒什麼關係，就，就不要走的太近了。很容易惹是非。”雅茉很擔心蘭笙的處境。她相信蘭笙是想要獨善其身的，可是彆人未必會信，而且彆人也未必願意信。蘭笙幫助過她，她心裡很是感激，所以她很想告訴蘭笙，樂善好施在宮裡是得不到感謝的。可是，這話太傷人，她實在說不出口。
蘭笙有些費解，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怎麼就能把正當往來作為化幫分派的標準呢？這種言論還被皇後認可了？這是什麼意思？
見蘭笙蹙眉不語，雅茉接著說道，“蘭笙，最近發生了不少事，一時間我也說不清楚。我隻想給你提個醒，這一個月以來，大家都有很大的變化，彼此之間的敵意重了許多。咱們得小心行事了。”
“難怪你找我說話都要編理由了。還賞賞你園子裡的花？誰不知道你那園子裡除了草就是樹，哪有花呀。”蘭笙忍不住打趣道，“你這理由編的，真是自欺欺人。話說回來，我要是去你那裡賞了花，你是不是也就變成佟妃這邊的人了？”蘭笙總算明白剛才那股子陰冷氣息是緣何而起了。可是，佟妃歸來，真的有這麼大的影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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