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剛剛複明又失明,雖然他總是迷茫於自己的身份,雖然除了氓山和曾經的虞府,他再無其它歸宿,但是此時此刻,他覺得他是幸福的,他已經找到了希望,不是嗎?
次日清晨,他先是察看這昀顏的狀態,昨日萬蜃樓的人依舊跟得死死的,他不想讓華瓔覺得他不信任他。昀顏果然是沒有大礙,隻是失了記憶的他,像是失了魂魄一般,隻是緊緊的攥著那拂塵,一言不發。虞槿有些懷疑萬蜃樓,但是檢查過後他的身體確實沒有任何異常,反倒是這幾天衣食住行安排的極為妥帖,他的精力非常充沛。雖然看著是呆呆傻傻的模樣,似乎是精神受了損傷,但虞槿苦於沒有證據,也不好質問,隻能帶回去慢慢醫治了。
待他安置好昀顏,讓琴書在一旁守著,自己去找那個不省心的弟弟。可是那房間分明已沒人了,隻在那桌上留著一張字條,是虞梓的字,他從小練就大詩人兼書法家劉工彥的字,頗得幾分真力。
“寒夜聽書去,願引洞庭來。”
這小子,怎麼還是沒長進,要想成為大詩人,可真得好好努力。虞槿在心中哀歎,自己不知道還需要配合他多久,每次都要把這打油詩評價成千古難得的佳句,以此鼓勵也免去自己被追問的麻煩。可如今看來,不指出他的不實際夢想才是最大的麻煩。
他轉而走向素楝的房間,輕叩竹門,卻並無回音。他突然想到,虞梓剛來這海島,哪裡知道寒夜樓聽書品茶?定是那素楝帶著虞梓去了。他推開門,果然都不在了。看來,雖然他已經吃過了那寒夜樓的三葉珍饈,但還得再去寒夜樓吃一遭啊。和華瓔在寒夜樓一起再吃一遍昨日的茶也是彆有一番滋味啊。從昨日那碧草殷來看,想來他也是不願意再和我一起吃一邊舊茶了,可是,我卻是非去不可啊。
虞槿回頭看了看昀顏,將這人放在萬蜃樓無異於送羊入口,華瓔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變了卦,隻能隨身帶著了。當下他帶著昀顏和琴書便出了萬蜃樓。他似乎對這小鎮格外熟悉,輕車熟路,穿街過巷,不久便到了寒夜樓——這鎮上,也是島上最大的吃茶談心地,相比起萬蜃樓的神秘,這裡簡直是開放到極致,當然,也簡單——其實是簡陋到極致。在寒夜樓裡可以吃一錢千金的茶,也可以聽一個銅板一下午的書;說是樓,其實不過是個棚子,即使是這棚子搭的巧奪天工,它也隻是棚子。上下兩層,四麵透風,簡單布簾,隨意茶幾。進門並無小二,亦無掌櫃,隻是門前掛了隻錢簍子,進去的人隨意放,少則一文,多則半兩,都是普通看客這是付茶位費,供應的都是這海島自產的苦丁茶,止渴明目除煩。若是需要其它茶葉,則需按價位另算。說書的李老頭是這裡最受歡迎的說書先生,他是個光頭,故而熟客們都叫他光頭李。聽他的書,最為愜意,其中一個原因便是他這聽書錢也是可給可不給。有錢的賞個錢,不拘多少,沒錢的,聽著高興,他也不計較。是以雖然他說書總是滿堂人,但是他常常窮的揭不開鍋,有時候甚至在街上乞討。因著素楝連著幾次解救他於饑困之中,又是他說書的忠實擁躉,一來二往,兩人竟成了忘年老友。
素楝此時就因著這個關係在虞槿和華瓔麵前好好表現了一番,他們順利坐到了絕佳的聽書區,二樓靠窗的位置。臨窗望遠便是岱水河,遠遠的還能看見那老槐樹的樹影兒,如今已無百花,即使迎著光,也隻能看到綠色的輪廓。虞槿一進門便扔下一錠金子,驚得樓上的素楝張大嘴瞪著眼,這……不愧是醫聖!虞槿一進門她就發現了。這個位置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一眼能看到入口,而來人因為視線受阻卻看不見她。所以誰進來都逃不過她的法眼,當然也包括張爺爺。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跟在虞槿後麵進來的那位,可不就是張開。好在他並未上樓,隻揀了門口的位置坐下。
“素楝,你乾什麼?我哥跟你打招呼呢!”素楝完全沉浸在沒被發現的放鬆感中,竟未聽到虞槿見麵寒暄的聲音。虞梓似乎有些不滿,自己神一樣的哥哥可不能被忽視。素楝從這一聲不滿之中驚醒,“那個,虞……”她有些猶豫該叫他什麼,她有些懷疑昨日的自己,見到醫聖的時刻腦袋果然不夠靈光啊,叫什麼“虞哥哥”,她的臉突然一下子就紅了。
虞槿看不到,但從虞梓輕微的嗤鼻聲和素楝緊張的話語中也能猜到一二,他正想開口解圍,卻不料坐在一旁的華瓔先開口了。卻是明顯的回護素楝,他也看出來一覺醒來,素楝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自己,“叫名字確實唐突了,不如隨我叫舒遲如何?稱表字,也是常理。”他有些善解人意過頭了。
素楝此刻倒是對他十分感激,悄悄的眼神示意感謝,忙不失時機的行了禮,坐下假裝聽書。虞槿倒並不在意這稱呼,隻是虞梓有些氣不過,“為什麼要跟樓主你叫呢?不如跟我一起叫大哥。反正也是我們先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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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一定。早在槐花正盛的時候,我們就見過麵了。”華瓔說完這話,心裡終於舒服點了。他很早之前就想跟素楝說,那日的槐花樹上是自己救了她,可是他又想將他做的所有事都積攢到那一天,再一一說給她聽。那樣不是更好嗎?一片花瓣落下,隻是偶然的平淡無奇,一樹花瓣落下,那就是難得一見的花瓣雨了。
就在這事,光頭李登場了,沒有人再深究誰先遇見誰,大家都在期待今天的故事。素楝雙手撐著下巴,眼睛瞪得圓圓的,直盯著那台子上的光頭李,任誰看都是被這老頭給吸引了。但實際上,她的內心正翻江倒海。
她擔心被張開發現,然後被綁回家;她對今日格外反常的華瓔有點不適應,明顯他今天是在極力維護自己。況且她提起槐花樹,這件事她從未對其他人說過,她也確實不小心跌落,但是她以為是她輕功夠好,反應夠快才轉危為安的,難道真的是他救了她?如果這樣,他是不是從那時候就認識自己了?如果是真的,她有些不明白這個人,有時候他很好,像那日救自己,像今日給自己解圍;而有時候,他神秘而且不懷好意,昨日萬蜃樓一遊,她已看出那不是什麼正大光明的地方。虞槿對他有救命之恩,但並不能看出他有多麼感激。迄今為止,她所能觀察和感受到的華瓔的好,雖然都是小事,但自己竟然是獨有一份。素楝看著正認真聽書的三位,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弱,她有些想回家了。可是她才好不容易找到一點劉阿婆的線索,她不能放棄。還有醫聖呢,不是嗎?想到他,素楝又一掃驚惶,漸漸安定了。
她隻自顧自的想著,這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臉上表情時而苦悶,時而開心,這讓虞槿和華瓔這兩位都有些疑惑。這二人,也並沒有認真聽說書,素楝的表情被他們全部捕捉。忽然,全場掌聲雷動,光頭李講完了。素楝從掌聲中驚醒,忙揮手打招呼,卻不料這光頭李一反常態,跟沒聽見似的,一轉眼跑沒了。隻剩下個收錢的,在那裡忙活,沒了說書人幫忙吆喝,今晚恐怕又得喝西北風了。
“唉唉,小艾,來這裡,這裡。”小艾看見是素楝,忙不迭一溜煙就跑過來了。素楝從懷中掏出錢袋子,使勁兒往那托盤裡倒,叮,叮的響了兩聲,就沒了。素楝有些尷尬,她沒想起來她好久沒出來,這錢袋子自然也就沒錢了。
虞槿比華瓔更快一步掏出錢袋,放了一錠金子。華瓔將正要拿錢的手縮回去了,這家夥不會是假裝瞎子吧。拿一錠金子在零碎的銅錢中顯得格外燦爛,素楝開心極了,就差跳起來了,“這下,李老頭該開心了!小艾,快告訴他去。”這小艾跑的真快,“唉,得告訴他,下次可不能躲我!”素楝看著虞槿,這人不僅人美心善還錢多,唉,怎麼這麼好命。想到自己要吃頓好的,還得求著張爺爺湊點零花錢,數著銀子點菜,唉,這可真是仙不如人啊!可是想歸想,她還是起身,恭敬又專注地向虞槿鞠了一躬。
“這說書的是你好朋友嗎?”虞梓看素楝如此,有些好奇。
“是啊,這一錠金子可以讓他好好地過完今年了,有酒喝,有肉吃,也可以更加隨心所欲地說書了。”素楝是真的開心,她仿佛看見光頭李那開心地發狂又不好意思表現出來的樣子。她也替他高興,她不用再因為這件事和阿婆發生爭執了。阿婆不是個勢力的人,卻總不願意自己跟他來往。
虞槿和華瓔相視而笑。因為他們此時想的一樣,他們有些羨慕這樣的素楝。做一件事隻是為了朋友開心,不為彆的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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