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的成年男子中,除了先頭殷氏所生的何槐犀之外,全部判了斬立決。
此次丙申宮變,何槐犀從始至終都沒有參與進來。
鄧培顓和程禮卿等人極力為他在銘軒帝麵前分辯,所及謀反及誣陷先太子鄭承贇的事,他從未參與其中,銘軒帝也念在他是崇安皇太後外甥女的兒子的份上,決定赦免他。
但在麵聖的時候,何槐犀最終選擇了為何家贖罪。
殺頭也好,淩遲也罷,他願意以一己之身替何家贖罪。
銘軒帝看著他那張沉靜如同出家人一般的臉,這些年來,他雖算是何嶽笙的長子,但卻過得如同一個苦行僧,不事鑽營,終日與書為伴,在何家一路加官進爵、烈火烹油的光景中,反而如同一個透明人一般,毫無存在感。
在何家如日中天的時候,銘軒帝曾經幾次要升他的官,都被他以自己“德不配位,恐有災殃”而拒絕了。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如今大火熄滅,灰燼散去,隻有他獨自一人立在天牢裡,靜靜地等著原本不屬於他的罪責降臨。
臨行前,何槐犀求了崇安皇太後的恩準,前往自己的母親殷氏的墳前祭奠。殷氏臨終前對他說了什麼,他早就不記得了。但是他依舊記得殷氏那如同死灰般的眼神,她當時怕是早就對何家失望透頂了罷。
就如同他後來一樣。
後來他漸漸長大,從父親的日常言行中也看出了無數叫他難以與之同流合汙的做法,他本性更像他的阿娘,無力阻止何嶽笙對權力的滔天欲望,亦不願與之同船而行。
“阿娘,兒子不孝,明日就要前往西南了。山高路遠,兒子若能活著到那邊,定時時祭奠,日日祝禱。若兒子不能活著到那邊,還請阿娘等一等兒子。”
說罷,他將手中的紙錢一張張丟在麵前的火堆裡,火光映照著他那張已經初現老態的臉龐,和那雙如同井水般沒有半絲波紋的眼睛。
九月十九日,何槐犀在差人的押送下,回頭看了一眼他生活了四十餘載的汴梁城,自即日起,他要代表何家向西南徒三千裡。
遠處,袁無錯策馬追了上來。
待跑到何槐犀近前,他下得馬來,將手裡的東西遞給差役道“我與他有話要說,還請兄弟行個方便。”
差役自然是認得袁無錯的,便連連點頭道“好說,袁將軍隻管說,小的們候著就是。”說著便退到了遠處等著。
袁無錯看著何槐犀道“你真的要走?單憑此前你提前遞消息給我,皇上便可以許你報信之功。如何……”
何槐犀看著既沉穩又渾身充滿少年之氣的袁無錯道“若沒有我的消息,袁將軍也是能化解這場災禍的不是嗎?如此,罪人何來報信之功?”
袁無錯沉默了半晌,道“此去西南,路途遙遠艱險,我已快馬加鞭沿途打了招呼,儘力對何叔照顧一二,還請萬萬保重身體才是。”
何槐犀輕輕地笑了笑道“罪人而已,何需照顧?我唯有一事相求,還請袁將軍替我多看顧些我那女兒和侄女。我自贖我的罪,她們二人既被送去了那庵堂裡,除了做些苦力,粗衣鄙食外倒是沒什麼。但世間女子多為不易,所處境地總歸是比男子要凶險得多。還請袁將軍保她二人性命,不至於遭人摧殘。”
袁無錯墨眉緊蹙,鄭重地點了一點頭。
何槐犀這才展顏笑了,對著袁無錯鄭重一揖,道“袁將軍,就此彆過,後會無期!”便招呼著遠處兩名差役,往前大步走去。
秋風既起,落葉紛紛,袁無錯坐在馬上,看著何槐犀與兩名差役漸漸消失在了路的儘頭,這才沉默著打馬回轉。
丙申宮變最終以太子兵敗身死,何家男丁除何槐犀外皆斬於北市、何貴妃發瘋幽居冷宮、汴梁官宦之家大洗牌結束。
方澄懿到底沒有熬過那一箭,死在了銘軒帝的眼前。臨終前留著一口氣的方澄懿言辭懇切地求銘軒帝不要遷怒於他的女兒和柔嘉郡主,得到了銘軒帝的許諾以後,這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方氏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不知道為何處的屋子裡,身上的臟衣服早已換去,自己蓋著乾淨的薄褥子,手上的傷也都包紮起來。
身旁的香爐嫋嫋地冒著安神香,窗外有絲絲縷縷的陽光透進來。
遠遠的,還能聽見孩童的嬉笑聲。
她這是死了?到了天界?
方聞音難以置信地慢慢坐了起來,手上的傷依舊疼痛,這疼痛告訴她她沒有死。
自從中秋之夜見過,他便不再讓人審問方氏,張側妃則樂得叫方氏自生自滅,若不是林氏經常趁著張氏不注意的時候,讓人偷摸給方氏送吃食,怕她根本熬不到今日。
後來林氏被張氏發現了,她便再也沒有見過林氏,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門被輕輕推開,瞿嬤嬤端著一個瓷盅走了進來,看到她醒了,驚喜道“姑娘!姑娘你可醒了!”
說著便伸手將瓷盅小心放在桌子上,輕輕地在方氏後背塞了一個軟枕頭,這才拿了瓷盅,打開後,一陣清香撲鼻,便是一盅血燕粥。她坐到床榻前,小心地為方氏掖好一張帕子,便邊輕言細語地說著話,邊喂她吃起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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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昏睡了五六日,如今太子府已經沒了。
地牢被人打開的時候,方氏早已狀若骷髏,躺在一堆乾草上就剩一口氣。她被人抱出來的時候,瞿嬤嬤伸手去接,接到懷裡,真是輕若鴻毛,好像一陣風就要吹走了一般。
後來她被安置在這裡靜養,華聖神醫受了玥嘉郡主的囑托,隔一日來為她施針、改藥方。瞿嬤嬤和那人日夜守著,讓原本將近油儘燈枯的她,從開始的水米不進,到了如今可以吃得進粥,這才算是活過來了。
太子已經在謀反失敗那日自儘,張氏與林氏的下場可想而知。柔嘉在方氏阿娘的堅持下,已經去了郡主頭銜,交還由方家撫養。
至於她自己,對外報了病亡,如今她有了新身份,再不是太子妃方聞音了。
一碗粥吃完,她渾身暖洋洋的,仿佛重獲新生。今日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有了新的人生,不再做那如同活死人一般的太子妃了。
她依舊虛弱,就著嬤嬤的手漱了口,這才道“柔嘉呢?”她已經太久沒看到孩子,實在是想她得緊。
瞿嬤嬤擦了擦眼淚道“在外頭有人帶著玩兒呢,這就叫人帶進來。”
大丫鬟轉身出去,過了一會兒,柔嘉歡呼著衝了進來“阿娘,阿娘你總算醒了,柔嘉好想你!”
方氏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如同一隻雪團子般的小人兒,一時間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柔嘉抬頭道“嬤嬤說阿娘是太累太困了,隻要睡夠了,就好了,嬤嬤果然沒有騙我,阿爹也沒有騙我。”
方氏愣住“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