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下元節。
雖然旱災就在眼前,但是泉州府裡的市民卻沒有太深感受。
此時因為海貿繁盛,所以泉州府中聚集了大量的財貨,所有人以為哪怕是鄉村流民四起,將府城一關,泉州還是一個享樂天地。
下元日正值農村收獲稻穀時節,哪怕是饑荒將近,但是剛打了新米的農家多少也還有些吃食,於是農村家家戶戶都將新收下來的米磨作小團子,包蔬菜餡,端到門外齋天,希望即將到來的饑荒所造成的損失可以小一點。
城中則更是熱鬨。
下元之日是祭祀水官的日子,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對於商人來說能夠在這一日消去明年生意上的晦氣,讓自己明年一切生意順順利利,是極為重要之事。
於是這日一早就從城東玄妙觀開始,全城所有道觀都被各路商人地主包下做解厄道場,泉州商人極富,一個個敞開門做法事。
一個小道童端著一大盤熱騰騰的米團沿街分發,走到王文龍麵前,見他一身儒生服飾,笑著說道:“和神保壽,老爺請拿個團子去吃。”
王文龍見他熱情,點頭從他的盤中拿起一個米團,隻見那米團做得極其精致,潔白如玉,顯然是上等精米做成,掰開,內餡卻是香菇素菜的,放了大量香油,一口下去便滿嘴清香。
他正站在路上吃團子,就聽遠方傳來一聲叫:“文龍,你可叫我好找。”
王文龍回頭一看就見鄧誌謨以及王金貴笑著走來,身後還跟著幾個提著行李的奴仆。
王文龍道:“原本約好在玄妙觀門口會合,隻是人實在太多,我怕你們找我不到,隻能站到大門口來了。”
低頭一看三人都笑起來,卻是兩個人手上都拿著沒吃完的米團,連鄧誌謨家的仆人手上也抓著四五個團子,邊走邊吃。
這泉州府裡的商人互相比鬥臉麵,讓道士們將米團子滿街分發。
據說這一日泉州小孩隻要端著個空碗到街上轉一圈,便能裝回一家人三天也吃不完口糧。
王文龍先對王金貴行禮:“伯父路上辛苦了。”
王金貴看著麵前身穿儒服的王文龍也是萬分感慨。
半年前還落魄回家的王文龍,轉眼已經成為監生老爺,還是藩台大人府上的幕僚,和當初早已不能同日而語。
王金貴道:“接到你的信我就收拾前來,多虧的鄧老爺雇船照顧的我好,路上一點罪也沒受。”
一旁的鄧誌謨倒是補充說道:“隻是一路上的鈔關忒也多些,實在是惱人的很。”
王金貴想到王文龍之前是高宷手下的幕僚,生怕鄧誌謨這話得罪人,看了他一下。
王文龍笑道:“我早已不在那高宷府上做事,並無關係。”王金貴這才放心一笑。
今天泉州府的街道上擠的都是人,坐滑杆還沒有走路快,王文龍乾脆走路引著幾人向泉州府的一間官辦刻坊走去。
進入作坊,隻見作坊中已經有許多工匠在忙碌。
明代官府每年都要按照黃甲名冊征發一地百姓中去官府服役。
百姓之中有技術的會被領去給官辦作坊做工,普通人則會被分派各種雜役的工作。
隻不過如今在泉州等地隨著經濟發展,百姓寧願交免役錢也不願放下手頭工作去服役,所以此時衙門中的仆役已經變成衙門用百姓所交免役錢雇傭的人員。
徐學聚也給王文龍撥了兩個仆人使用,這時三人坐下,仆役便上來給幾人倒了茶,鄧誌謨開口問王文龍道:“建陽伱叫我倆從麻沙過來所為何事?”
王文龍道:“這一陣子藩台大人要印一批要緊的東西,雖然在泉州有官刻作坊,但是用刻板方式隻怕趕工都來不及,我向大人提了個主意,專請兩位來幫忙。”
王文龍說著,就從旁邊桌上拿出了一遝稿紙,王金貴和鄧誌謨兩人接過。
鄧誌謨隻見那稿紙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全部是農業相關知識,大體是指導幾種農作物種植的方法,旁邊還附有大片的植物插圖,畫上有各種箭頭,配上文字,圖畫標記的倒是清楚哪怕不認字的人一看也知道是些施肥起壟的方法。
把這份稿紙放下,又看另一篇,鄧誌謨見另一部分書稿卻是一大堆半通不通的經文,開頭一句“逶迤藤蔓壟間爬,翠葉垂蔭掩地瓜”,好像是形容什麼作物的,不過地瓜是什麼鄧誌謨卻是沒聽過了。
再看後麵的文章也是如此,語言非常直白甚至可稱粗鄙,內容倒也算得上容易理解。
這些文章講的海商如何從海外帶回種種奇妙作物,還帶回可以抵抗饑荒的瓜菜代之法。
某地百姓用此方法配合他們所帶回來的作物成功度過災年,於是建廟紀念這種方法並祭拜相應神仙。
在一串文章後麵還有各種神仙的圖樣,畫的平平常常,多半出自哪個畫師趕工之作,隻不過一看到那些神仙的名字,鄧誌謨就感覺莫名其妙:
當頭的一個神仙叫做“救荒瓜菜仙人”,身上背著“救荒瓜菜百寶袋”,飛在雲端,向下播撒各種菜蔬。
而後的一群神仙則是“地瓜公”“攀蒲婆”“花生公”“洋芋公”等等,每個神仙身上都有具有明顯植物特征的裝飾:或是帶草葉子的頭簪,或是拿著掛有瓜果的拐杖,或是穿著作物紋樣的衣服。
這些神仙一看名字就知道是鄉野百姓祭祀的野神,根本上不得台麵。
王金貴不認字,而鄧誌謨粗讀這些書稿後就向王文龍投去疑惑目光。
王文龍一笑,先解釋了瓜菜代的原理,兩人理解後便都稱妙。
王文龍接著說道:“瓜菜代原理雖然簡單,但是百姓從來沒有嘗試過,必然難以接受,最好方法還是編造故事讓百姓得知,聽說有成功楷模百姓心中才能產生希望,這才有實踐的動力。”
這也是王文龍不得已而為之。
確定要實行瓜菜代之後,徐學聚的推廣卻很快就遇到困難。
百姓對朝廷教他們的種地方法非常不熱心,紛紛想著擇機逃荒,見到朝廷官員要求他們繼續種田,反而以為是朝廷怕他們逃荒影響周圍的治安於是故意騙他們留在土地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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