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龍:“有何事情,大人隻消說來。”
徐學聚道:“不是旁的事,是自從咱們的塘報房用了你的蠟版印刷法之後所需要的工人不及原來的五成,大量的匠戶閒置,不知你有沒有個處理的法子。”
這年頭的官府雖然已經采取一條鞭法許多年,可以通過繳納免役錢來避免搖役,但是像衙門的塘報房這樣的地方總還是需要大量刻字工匠的,所以一直都是采取徭役製度,養了不少官辦作坊的工匠。
雖然徐學聚一直在用塘報房的工匠幫自己做一點私活,比如印《國朝典彙》、《兩浙名賢錄》這些他自己樂於製作的圖書,但是伴隨著蠟版印刷術的推行,這些塘報房的工匠還是出現了富餘。
王文龍聞言不禁好奇:“能夠有多少工人?”
徐學聚:“我前兩日問了一下,塘報房現在約莫是一半的工匠都已沒有事做,如今已經有一百多兩盈餘。”
聽到這個數字王文龍先是驚訝,仔細想一想,卻又發現還真挺正常。
布政使司衙門負責全福建民政,有大量的文書往來,所以有二三十人的塘報房員額。
這些人裡麵有寫工、印刷工、折工、裝訂工等等,而人數最多的還是十多個刻字工。
當然不是整年服役,而是由各地支援的工匠輪番來衙門服役,每人乾上兩三個月,維持住塘報房的人數。
這樣的人數已經是一定規模的書坊的配置了。
過去布政使司衙門的塘報房是負責整個福州許多衙門的公文往來的,有些公文比較敏感,在印刷發布之前不能讓外人得知,隻能由內部的塘報房處理,所以衙門確實也需要這麼多人才能夠在公文印刷繁忙的時候不短缺人手。
也是因為布政史司衙門有塘報房這麼一個設置所以徐學聚以前才能近水樓台先得月,用單位資源自己印書。
可是現在隨著蠟版印刷的推廣,塘報房的工作就是第一個被取代的。
公文印刷關鍵是快速廉價,不需要多精細,很適合蠟版印刷。
王文龍的油墨作坊和蠟紙作坊的一個大主顧就是福建各地的衙門采買。
以前塘報房裡有個重要崗位叫做寫工,專門負責把衙門裡寫出來的公文用標準的印刷體抄一遍,這東西彆人還真乾不了,因為雕刻的字必須用印刷體,比如宋體字,看起來容易辨認,而同時筆畫又是橫平豎直的很好雕,若不如此,哪怕字寫的再美觀也會大大增加刻工的工時。
但現在這個寫工的工作就幾乎已經不需要了。
不太敏感的文件直接送去套木活字印刷,若是敏感文件,比如徐學聚的許多公文都是王文龍親自刻蠟版的,直接把蠟版送去塘報房印刷即可。
就像後世複印機普及之前文書必備的技能一樣,現在福建也有不少師爺開始利用業餘時間練習刻蠟版的手藝,自己刻自己印,塘報房已經變成可有可無的配置。
就現在塘報房的工作量留下幾個排版印刷的工人再加上兩三個刻工修理字模即可,剩下二十幾個人全都是冗餘人員。
工匠是來服搖役又不是來享受的,布政使司衙門也不會讓這些人閒著,所以會找一些其他的工作給他們做。
最主要的就是幫助印刷一些書籍,然後賣書獲利。
這是此時的常見現象,比如最早版本的《三國誌通俗演義》就是嘉靖年間司禮監經廠印刷的,印了之後就在宮中發賣,《酌中誌》記載當時宮中太監們“皆樂買看”,還拿書做禮物送給宮女,刨去給國家的部分,印書獲利之後司禮監的太監們也有盈餘,相當於獎金。
金陵國學本、督察院本三國演義也都是這樣印刷出來的,負責印刷的都是這些單位的官辦作坊。
一個刻工一天能刻二百個字,這時的工價是一百字三分銀子,換算下來一個刻工服役一月創造的價值就有十幾兩。
布政史司衙門的塘報房有刻工十幾人,已經使用了幾個月的蠟版印刷法,理論上盈餘應該有二三百兩了,之所以賬麵上隻有一百多兩,除了是衙門中人上下其手之外,最大原因就是這些客工都在給徐學聚做著無償勞動,幫他印他的《國朝典彙》。
作為此時官員,徐學聚絲毫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他說出自己的擔憂:“如此多人閒散,隻怕時間久了有人閒話。”
調撥使用資源的權利,誰也不可能平白無故的放棄,所以布政使司衙門的塘報房就算養著吃白飯也不可能主動裁撤,但是現在工人多了這麼多也實在有點說不過去,關鍵是怕其他官員說閒話。
徐學聚這是想讓王文龍幫塘報房找點其他事情給這些工人做。
沒什麼好指摘的,這年頭的衙門就是這樣,可用的稅收徭役不可能輕易吐出去,不叫加稅就已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