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應麟雖然是複古派,聽著這詩詞迥異於唐宋的氣度不太適應,但是也能聽出其中的絕妙。
他品味著這詩詞,不信說道:“此詞頭尾連貫,一道氣脈而下,正當文思泉湧之時,怎麼會就此中斷?建陽不要做耍,快快念來。”
這詞的後麵幾句王文龍倒是知道:先抨擊三皇五帝的傳說是封建禮教騙人的玩意兒,然後誇讚盜蹠、莊蹻、陳勝吳廣這些領導反抗封建統治的起義軍領袖,最後滿是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的下結論:人類曆史的最終勝利終將屬於勞動人民!
嗯,看看在場一眾地主階級以及依附地主階級的封建文人……剩下內容他是真不敢念。
王文龍隻能硬著頭皮說:“這是一首舊作,剛才也是興之所致脫口而出,下闕沒有寫完,不若請後人來補全。”
眾人聽王文龍一番解釋這才將信將疑,畢竟這篇詞雖然隻有一闕半,但卻極為精彩,若是能寫完肯定是篇名作,大家以為王文龍不可能自己放棄留名的機會。
正在這時,袁宏道也端著酒杯走來,他笑著問道:“你們在說什麼,興致如此之高?”
胡應麟指著王文龍抱怨:“建陽吟了一首《賀新郎》極為精彩,卻隻出了一闕半,叫人胸中如貓撓一般。”
“說來聽聽。”袁宏道瞬間感興趣。
馮夢龍念道:“人猿相揖彆。隻幾個石頭磨過,小兒時節……”
一闕半的詞念完袁宏道直接陷入沉思,連接下去的話都忘了,嘴中喃喃不斷,似乎想要把剩下的小半闋給補足。
不光是他,在場一眾頗有文采的名士都悄悄嘗試。
但是隨著袁宏道和胡應麟兩個文壇領袖很快都陷入苦思,其餘眾人也是撓頭不已。
初看之下這事情似乎簡單,但很快大家都發覺想用自己的才華去包王文龍的這一闕半的詩詞,就像是用拇指大小的麵皮去包一個拳頭大小的餃子——根本包不住。
《賀新郎》詞牌有自己的體例,給他們剩下來的字數隻剩七句,他們想要用短短幾句的剩餘字數把上闕的內容總結下來,但卻不儘人意,就算強行總結也是狗尾續貂。
看著他們愁眉苦臉,王文龍卻毫不意外。
原詞上闋跳入人類曆史,從文明開化之初寫人類的鬥爭拚搏,下闋則是一下跳出,按照詩詞的規矩,下闋應該要站在宏觀維度對人類曆史中的鬥爭做評論。
但這需要勝過這個時代的曆史視野和社會學知識,以此時人的眼界,根本沒有能力完整評論。曆史觀之間的差距,不是文采可以補足的。
不過在場諸人還沒有意識到問題本質,拚命填詞半天之後都是默然,隻能看著這未寫完的詩詞興歎。
最後袁宏道頗為難受,抱怨說道:“建陽怎可做這顧頭不顧尾之事?”
王文龍笑笑表示無可奈何。
……
東園聚會進行了兩天,一些人得知了董其昌在殷墟的偉業,於是結伴去往殷墟,還有一些人因為瑣事各自回鄉,留下來的人則繼續在東園籌備文會集會。
幾天之後王文龍第一次參加了吳山社的文會。
今天文會的討論內容是戲曲和小說。
東園地方廣大,既然是名士集會自然也就不能局限於亭台樓閣,徐樹丕直接領著大家進入後山,在蒼天古木之中鋪下坐席,整治杯盤肴饌,又在林木之旁布置女樂。
王文龍看著這場景,忍不住就想到竹林七賢,魏晉名士。
此時眾人還真就是照著那些魏晉名士的方法結社的。
每朝每代極盛之時都會有自己的複古運動,倡導穿古人衣裳,尋找文化根脈。
唐代如此,北宋如此,明代也是一樣。
此時參加文會的詩人有許多就是著“古之高士”服裝,帶著誇張的冠帽,或是穿著如同古人一般的鶴氅。
這年頭專門有文人考據古人服裝,並且著書立說,就和後世的漢服黨一樣,而其中的大家王元翰此時就坐在眾人之中,這位同樣有進士功名,如今已經七十多歲,告老還鄉,在家裡著心寫作《三才圖會》,用大量心血把曆史書中、畫像磚上一個個古人物的服裝樣貌全部考證出來。
彆以為古代的服裝都是一樣,這些考據出來的魏晉服裝,在此時的大明人士看來也頗具古意,普通人平時也不穿成這樣。
而在座眾人此時就在茂林修竹之間仿照王羲之的蘭亭之會,就著流觴曲水討論文學,身處其中王文龍甚至都恍惚覺得自己是魏晉名士的一份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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