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彝對於理學十分推崇,奉四書五經為天下至道,而王文龍在書籍之中居然把《古文尚書》斥為偽作,這已經攻擊到楊彝的底線。
生了半天悶氣之後,楊彝決心找出王文龍書籍之中的錯漏之處,於是又將丟到地上的書撿起來繼續讀。
然後讀著讀著他就漸漸不說話了。這時的楊彝還沒有形成自己的研究方法,依舊處在吸收外界思想的學習階段,對於一切的儒學研究,都還采取可以吸收學習的態度,而王文龍的研究方法,在經過最初的抵觸之後,他卻漸漸越看越覺得有道理。
這人能夠拜錢謙益為師,對於儒學還是有一定悟性的,等把整本《尚書古文疏證》讀完一半,楊彝已經對王文龍佩服的五體投地。
他為了一個儒學理論,可以和顧夢麟吵上好幾天,有相當強的表達欲,此時讀了《尚書古文疏證》覺得心中有頗多感悟,楊彝忍不住激動的想要把王文龍的研究方法推廣給更多的人。
他在內心中已經成為王文龍的門徒。
但此時像楊彝這樣能夠虛心接受新的研究方法的學者實在是少數。
許多儒家學者一輩子研究四書五經,甚至有些人專攻《古文尚書》,在這二十五篇文字上花費了大半生的心血,王文龍突然把這些文字都說成偽作,更多人都反應是直接破防。
王文龍的新書瞬間引起眾人批評。
《尚書古文疏證》不可能毫無問題,一定要找也是可以在其中找到許多邏輯上可以質問的點。
東林黨大佬錢一本就直接寫文章攻擊:“近日讀王建陽《尚書古文疏證》一書,此書內容卻然精巧,但研究方法實有大謬誤:如王建陽在書中以為‘鄭康成注古文篇名與今世之流傳《古文尚書》名字不同’,以之為一條疑點……”
“然而這隻是篇數與篇名不同之問題。千百年流傳之間一篇文字名字改動,或有文字失傳也是可能的,這又何以成為證偽古文之方法?”
“此等證偽之書其實乃是自唐以來一股疑古辨偽之風,曆經宋元而至今朝越刮越猛,稍有學識之人以辨偽之功而互相標榜,以為推翻前朝研究,獨步天下,此等事情曆代皆有,一二子醉心於此,無非求名侮人是也!”
錢一本還算是有的放矢,許多人對於新出現的《尚書古文疏證》的攻擊已經上升到對於王文龍人身攻擊的程度,把他罵的仿佛是一個沽名釣譽的小人,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居然把聖人所寫的文字汙蔑為偽作。
王文龍知道這書會惹出亂子,於是丟出一個震撼彈之後,從頭到尾就不再說話,隻讓輿論場自己去鬨。
反倒是以楊彝為代表的年輕文人,覺得王文龍的研究方法有道理都主動站出來捍衛王文龍,他們在報紙上大發議論,和那些攻擊王文龍之人互相爭吵。
一場論戰,瞬間興起。
所帶來的結果:
首先,《尚書古文疏證》迅速擴大知名度,直接賣出江南,福建、江西、北直隸、山東、四川客人都來求購,王文龍名聲大噪;
其次,許多文人為了看罵戰都有了訂閱報紙的習慣,除了看罵戰之外順便又看了看其他內容,於是更多人發現了報紙這一新奇事物。整個江南的報業全都銷量增長;
最後,以楊彝為代表的年輕士人在捍衛王文龍的過程中被噴的狗血淋頭,但是越罵越是激起他們的要強心理,他們自發開始研究《尚書古文疏證》和其中所富含的考據學學問,並且在罵聲之中,決心將這門學問發揚光大。
楊彝戰力十足,每日就以罵戰為樂,甚至在常熟自己開了一家報紙,虧錢發文和那些攻擊王文龍的人互懟,他本來就有錢,閒著也是閒著。
錢一本也不可能退,他被削職為民之後,就潛心研究六經,連自己的書房都起名叫做“六經堂”,在研究經義學問之上,已經費儘了半生心力,光是就“克己”兩字錢一本就寫了幾百字的文章,四書五經人家是一個字一個字摳出來的,讀到後來自然感覺四書五經上每一個字都是天下至理,已經成為錢一本的信仰。
以楊彝為代表的一群年輕學者越是攻擊四書五經錢一本就越是氣憤,和楊彝等人互罵,直接指責對方不尊重儒學。
楊彝這群人引戰的能力也實在太強,倒是因為王文龍在論戰之中一直不說話,漸漸火力都被楊彝等人吸引去,到後來錢一本對於王文龍的印象居然不錯,覺得王文龍隻是在做學術討論,相比起其他人來說王文龍對於儒家經典的態度也算得上尊重。
……
一群人吵來吵去,王文龍全然不管,他還得忙自己《蘇州旬報》的改版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