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聽了王文龍的一番話,葉向高猶豫說道:“甲骨若要上疏朝廷進行保護,非說得極大不可,但若是如此,帶來的影響怕也定是極大了。”
王文龍明白葉向高的憂慮,古代是沒有什麼文物保護的概念的,明朝法律對於古物規定保護方法的無非是不可以偷墳掘墓,但對於古物的買賣並沒有什麼禁止,盜墓之事也是屢見不鮮。
一些先賢大德、高僧名士的故居、遺物也會被保護,但這並不是法律所要求,往往是信徒或崇拜者的個人所為。
此時能使得曆朝曆代都進行保護的古物遺產,都需要受聖賢崇敬觀念的影響,比如孔子死後的孔子塚以及孔子所居堂室會被曆代朝廷保護起來。
如果要讓朝廷來保護甲骨,那葉向高在上疏之中大概要將甲骨捧到跟孔子的遺物一樣地位,這肯定會引起爭論。
更何況《大明律》裡不光沒有保護文物的相關條文,且還有“賊盜:發塚”一條,殷墟的甲骨雖然大多不是在墓裡,但是其中也有一些是古墓中出土的。
按規定“凡發掘墳塚見棺槨者杖一百,流三千裡”“已開棺槨見屍者,絞”,在大明朝的早期百姓們還在關心溫飽,文物買賣很少見,更是少有人知道文物的價值,所以兩百多年前製定的大明律可根本就不會考慮到什麼金石學研究、考古發掘。
這也就是現在朝廷管的寬,不抓而已,要不然董其昌他們在漳德府挖出甲骨做研究,隻要是挖到了商人的陵墓,分分鐘都得被關進去。
“這也容易,”王文龍說道,“趙屏國幾人是來參加東林大會的,東林書院中也有不少先生對於甲骨文發現頗感興趣,我可讓他聯絡些名士共同造出聲量,屆時大人上疏就有背後支持了。”
葉向高感覺有些棘手,他不明白王文龍為何如此在意考古之事,隨口道:“建陽先讓我思索幾日吧。”
“此事我一定要促成,”王文龍假裝生氣說道:“若是葉侍郎不願上疏,在下就去求李巡撫,若他也不願意幫忙,我便關了《蘇州旬報》和蘇州銀幣廠,辭官回福建!”
葉向高一臉驚愕,要鬨成這樣李三才肯定和他心生芥蒂,他不明白為何王文龍對於保護甲骨如此執著,不過反正寫篇上疏自己也不會損失太多,他終於說道:“罷了,待我這幾日聯係同道商議一番,試寫一篇折子上去就是了。”
“多謝大人襄助!”王文龍立刻便開心起來。
當天下午他就去找趙崡,到達廣一時,趙崡和馮從吾兩人正在屋中對著一些甲骨的拓片議論。
見到王文龍進來,兩人全都起身,趙崡為王文龍介紹道:“這位便是馮仲好了,仲好,此君便是王建陽。”
王文龍連忙行禮:“早聞關西夫子大名,今日有幸得見。”
馮從吾也是上下打量王文龍,頗為開心的說道:“我最喜歡看建陽的《療屙錄》,建陽於此書中描摹世道人心已然到一境界,《尚書古文疏證》更是令人驚訝,我隻道建陽年紀定然老成,不想今日一見,還是個翩翩少年呢。”
王文龍一笑轉向趙崡開口便說道:“屏山先生,南京禮部的葉侍郎答應上疏請求保護彰德府甲骨了。”
“此話為真?那可太好了!”趙崡和馮從吾都頗為高興,當然,他們此時還不知道那個甲骨坑之中將會有多大的考古發現。
王文龍和馮從吾雖然是第一次見,但是兩人之間的關係倒還不算遠,首先馮從吾的師父許孚遠乃是金學曾之前的福建巡撫,早在王文龍於福建輔佐徐學聚時許孚遠就關注到王文龍這個人了,而許孚遠又是第一批發現《尚書古文疏證》利害的文人、把《尚書古文疏證》帶上京城的丁元薦是許孚遠的弟子,和馮從吾的書信之中師徒也經常討論王文龍。
除此之外,王文龍在江南物理社中重用的名士王徵也是陝西人,王徵的舅父張鑒也是關中理學名儒,張鑒和馮從吾關係相當不錯,就靠這一層關係,馮從吾和王文龍兩人也自然親近。
這年代天南海北的名士常常彼此聞名,但能夠見麵的機會真是不多,好不容易在南京碰上,說了兩句話王文龍便拉著兩人出門。
在秦淮河邊找到一處酒樓,趙崡坐下便問掌櫃道:“你們這兒有什麼酒?”
“回老爺的話,新進的有銀瓶山陰酒,乃紹酒中極好的。”
趙崡問道:“是路酒麼?”
那掌櫃連忙笑著回答:“南京紹興地方雖去不遠,然而家酒也是到不了的,到了此處的自然都是路酒了,我們生意人說了不算,老爺吃了就知是好哩。”
趙崡道:“拿來嘗過方知。”
那掌櫃的應一聲而去。
王文龍自己並不經常喝酒,而且每回出外人也都是把酒水備好了的,他少有到酒館裡自己點酒的經驗,見那掌櫃走了,這才頗為好奇的問道:“屏國不曾來過江南,對於這南京的酒坊如何這般熟悉?這路酒又是什麼?”
馮從吾聞言一笑,對王文龍說道:“屏國兄可是酒道中的老手,這一點旁人確然是不及的。”
“馮兄莫要取笑,”趙崡笑著說道:“紹興話、紹興師爺、紹興酒,世人都說此為‘紹興三通行’,我雖在關中,但如何不知?其實我以為紹興話不過州人口音,紹興師爺的本事有心也可學之,唯獨紹興酒,乃是會稽山陰之間水最宜釀,真真是他地學之不去。至於家酒則是紹興人自己釀了在州中飲用的酒水,路酒則是用來外販的酒水,路酒往往勝於家酒。”
這回到換了馮從吾聽的好奇,他問道:“人都說‘留了好處自家吃’,怎麼照屏國所說意思,紹興本地的家酒反而不如路酒了?”
趙崡解釋說道:“酒水遠行易變質,或酸或苦,非極佳者不能遠賣,所以路上遠賣之酒必然要極佳才可。是以甘隴、桂林之地紹興酒皆絕美,聽聞若到了關外更是仙露瓊漿一般,但到了南京這幾日所喝之紹興酒總是差些意思,如我昨日所飲的紹酒若非是窖藏數年幾乎不堪入口了。”
王文龍聽的也是頗為好奇,想一想還真是這個道理,黃酒雖然性致比水更穩定,但是這年代交通不便,要把紹興酒運到關中去隨隨便便都要耽擱個大半年,一路上日曬雨淋舟車勞頓,到地方還能夠不變質的酒質量肯定不差。不像後世,隨便一勺防腐劑加進去,無論好酒還是壞酒都沒有變質的擔憂。
三人談話之間,那掌櫃的便將酒水送了上來,果然是一尊漂亮的銀瓶,瓶子上還簪刻“山陰吳氏老坊佳釀”的招牌。
拆開泥封,香飄四溢,不光趙崡瞬間眼前一亮,就是王文龍也不自覺咽了一口唾沫。
趙崡連忙喝了一杯,然後便連連點頭道:“此為我到南京之後所飲最佳者。喚做什麼?”
那掌櫃的笑道:“這是吳氏的女兒酒,窖藏十六年,一壇酒已縮了隻剩七成,專門分到銀瓶裡裝著,一等一的好紹酒呢!”
這也是他看到趙崡的確懂酒這才會將好酒拿出來,要隻是王文龍和馮從吾來,多半見不到這女兒紅的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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