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李國助的敘述這一次泉州的小商人罷市活動最早隻是商人們反對禁海的一次小遊行,現在卻已經演變成官府和罷市商人之間的衝突。
海五路出航之後掀起的開海禁海之爭極大影響泉州小商人的利益,所以泉州商人在一個多月以前便和福州的海商一樣在街巷上自發的組織起來,分發傳單號召百姓們支持開海。
商人們最初的行為非常克製,萬曆年間各種市民的集會抗議上書活動時常發生,州府縣學等地方比商人們組織的更熱鬨的抗議也是屢見不鮮,但是泉州海商的這一次小遊行卻引來了反對者極為衝動的行為。
前文說過,泉州並不是合法對外開放的口岸,會從泉州出海的商人在法律意義上全部是走私商,當然實際上走私也是要交稅的,月港督稅司在泉州沒有少收商業稅,商人們也不覺得自己在犯罪。
可是禁海一派看到商人起來呼號,似乎將局勢給判斷的過為嚴重,決心全力打壓,於是抓住了泉州海商全是走私商的這一弱點,直接請求官府出麵鎮壓這些商人。
薑誌禮不願意出麵做這種事,而這些福建的權貴也是葷素不忌,居然直接找到了督稅太監梁永。
月港督稅司以前對於福建的走私生意其實是睜一眼閉一眼的,雖然走私違法,但是走私商人也交稅,而且這些稅目越是不清楚督稅太監就越能從中做手腳。
所以前兩年梁永巴不得全州的違法商人越多越好,越是違法才越需要他們這些有權勢之人做保護傘。
可是自從萬曆皇帝和六部商議了分賬收稅的模式之後,月港督稅司就不再做這樣的生意了,稅監都撤了不少,泉州的商人都去走泉州府縣稅課司局的門路,梁永能撈到的油水也是大大減少。
梁永的撈錢主力從非法的亂收稅變成了合法的發放船引,可是因為福建的走私商人太多了,月港合法放洋的船引可有可無,根本賣不上價錢。
這時候打擊走私商對於梁永就成了一件絕對有利益的事情,於是梁永和部份支持禁海的福建世家一拍即合。
梁永派剩下的稅監去嚴查泉州的小商人的走私貨物做出即將要禁止私商的樣子,泉州的小商人一下也怕了起來。
如果泉州府真的嚴查走私本地的商人估計要有一半破產,就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他們也必須要堅持到底。
薑誌禮也不敢支持梁永的行為,哪怕這些走私商人已經犯法,但是查了他們也會給泉州府帶來大亂。配合太監和大族打擊私商雖然合法,卻也是違反東林黨人所宣傳思想的事情,薑誌禮如果配合梁永肯定會被仕林恥笑。
薑誌禮已經找商人和梁永談判了半個多月,卻沒商出任何結果,商人們願意多出錢賄賂,但不可能接受嚴查私商出海,這和禁海也沒有什麼差彆。而梁永那裡也知道,不可能真的完成禁海,但是他做出極限施壓的態度能夠從商人手上榨出更多的油水。
於是薑誌禮這個泉州知府頭疼不已,月港督稅司找他麻煩,泉州的商會向他訴苦,泉州本地的官紳也來跟他求告,商人的罷市也已經越演越烈,即將變成全麵罷市的場景。
這也是王文龍到來之後福建的市民階級比起源時空壯大了不少才會引發的蝴蝶效應,原曆史上薑誌禮所到達的泉州府可沒這麼多麻煩事情,薑誌禮可以從容的布局,先抓兵再治民,而現在放在他麵前的就是一團亂麻。
就像王文龍所說,薑誌禮的確是個心念百姓的好官,他不想要留下派兵鎮壓商人的名聲,但是商人的罷市繼續進行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全年也才十二個月,一個月的大規模罷市,帶來的結果已是本年度的商稅直接少了接近五分,這個情況如果再加惡化,他這個泉州知府都會沒地騰掿,泉州府的財稅今年就要出大問題,他的烏紗帽都保不住。
而且梁永那裡也已經帶著緹騎趕往泉州,若讓梁永手下的爪牙上街,場麵隻會更加難看。
若今天王文龍不願出麵,薑誌禮已經打算派兵鎮壓了。
……
滑竿在泉州的西街上緩緩行駛,跟平時比起來西街上的店鋪明顯冷清,許多一半的店麵已經下板,另一半的店麵雖然開著,但是老板夥計們全都緊張兮兮的模樣。
路上還有稅監帶著爪牙在巡視,不允許剩下的店老板們關門,隻不過被他們這麼一嚇街麵上敢來做生意的人也沒有多少,老板們開著門也不過是在等蒼蠅。
自從泉州的海商罷市以來,商人使用了威脅的手段,讓不少店鋪老板都感覺緊張,乾脆落下門板回家去歇息。沒來得及收到消息關門的老板們就倒了黴,現在雖然沒有生意,但是想關門都關不了,一旦關門落板,分分鐘成為被稅監們針對的對象。
滑竿在開元寺旁的一間大厝前停下,王文龍走下滑杆,立刻就有仆從前來歡迎。
今天是王文龍出麵的宴請,請剛來到泉州的收稅太監梁永和薑誌禮還有泉州的幾個商人、士紳代表一道吃一頓飯,梁永倒是挺給王文龍麵子,接到帖子之後爽快答應。
王文龍已經提前半個時辰來了,他一進院子卻見薑誌禮比他來的還早。
薑誌禮不停的擦汗,相比之下王文龍則頗為自在的在已經擺好冰山盤頭的待桌邊坐下,笑著詢問這府中的廚子有沒有把菜準備好。
等了一會兒時間,泉州本地幾個豪紳和商人也都到來,跟他們一一打過招呼,一直等到約定時間,薑誌禮忍不住問王文龍:“這梁公公怎麼還沒來?莫不是變了卦?”
“大人這是關心則亂,”王文龍笑道,“若他變卦那就是他梁公公先給泉州士紳擺臉子,後續咱們倒好做了,我猜那梁永不會有這麼蠢。”
“建陽說的對,是我急躁了。”薑誌禮尷尬一笑,他做了好幾年的刑部主事,養氣的功夫是在的,隻不過這泉州海商和太監梁永之間的鬥法持續了一個多月,他為這事情焦頭爛額,原本的城府也守不太住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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