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泉州織染局的太監張方也是萬曆皇帝潛邸之時的老人,如今已快七十歲,梁永見到穿著太監袍服的張方時仿佛見到了自己娘家人,涕淚交加的告狀說道:
“張公公,這泉州的官員百姓太無禮了。他們公然包庇走私,還毆打我的隨員,向我的府邸潑糞呢!”
張方也從梁勇手上拿過不少好處,一臉關懷的說道:“豈有此理!我立刻寫信請人,梁公公你放心!”
梁永心中大為安慰,以前他在京城的時候從來都對同為太監的這一群體沒有多少好感,可是現在離京城萬裡,再次見到自己的同類,張公公還溫言溫語的勸慰他,讓他突然感到萬分溫暖。
梁永回家去靜靜等待。
張方那裡說是把書信送出去了很快就會有福建的官員前來幫忙,可是等了兩天時間,泉州城裡對於他市舶司的稅監攻擊越鬨越過分,他的騎兵乾脆被人在泉州邊界扣下,他手下的隨從心理壓力極大,有些福建本地的隨從挨不住老鄉的罵,甚至開始逃跑。
梁永手下這些稅監徹底扛不住了,紛紛躲在梁永的府中不願外出,現在這情況,雖然泉州的百姓沒有被組織起來攻擊梁永的府邸,但還是讓他們聯想到幾年前搞死高宷的生員抗議。
高宷是被王文龍弄死的,而官府給出的結論是他被倭寇所搶劫,但在此時福建人的傳言之中所有人都將他的死和生員暴動聯係起來。
梁永過去的底氣都是依仗著他的兵馬以及皇帝給的權勢,而現在他突然發現在泉州城中:他的兵馬被人扣下了,皇帝給的權勢也嚇不住人,沒有官員同僚願意幫他出頭——他終於也開始害怕起來。
梁永等了三天之後,終於坐不住,再次出門去找張方,然後就從張方的門子處得知兩天前接待了他之後張公公突得重病,於是到泉州城外彆墅休養去了——這老太監信是寫了,但自己也沒有把握能夠叫來幫手,所以忽悠梁永一頓之後直接跑了。
梁永徹底慌了,這時終於有人給他出主意:“隻有建陽先生能和各方說得上話,公公得趕快去找他。”
梁永備好禮物到李家去找王文龍,然而卻隻得到李家的回複:“姑爺北邊去了,不知甚時候才能回來。姑爺走前給公公留了一封信,還請公公收下。”
梁永接過王文龍的信,氣的心中罵人,還不敢在李家多呆,李家大厝位於泉州城中一處空曠地帶,周圍都是各路海商的宅邸,其中慓悍驍勇之士甚多,梁永把這群海商得罪狠了,即使出門之時已經帶了幾十個隨從護衛,他還是害怕路邊衝出幾個海盜頭子把他給捅死。
讓馬車快快離開此地,梁永在車廂上打開信封,王文龍的信寫得非常淺白,主旨內容就一句話:隻要梁公公能夠保證泉州小商人的利益,此事自然解決。
梁永看完信,肺都快氣炸了,偏偏又無處發泄,隻能把信扯的粉碎。
路邊一家小鋪早早下了板,幾個客人在鋪子內就著烤魚乾喝酒,見到梁永的馬車和騎兵隊伍飛快的從街道上跑過。
一個客人笑著說:“這太監是去找建陽先生的,想來吃了一鼻子灰。”
另一個客人豎起大拇指說道:“建陽先生,是咱們福建讀書人裡頭一號的,若沒有他咱們泉州人不知被這太監欺負成什麼模樣呢。”
座上客聞言都是哈哈大笑,酒桌上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
就在梁永著急上火的時候,王文龍已經上了閩江的客船。
之所以這麼急忙的離開泉州,並不是因為王文龍對泉州罷市的事情完全放心,而是因為他收到了一封邀請信。
這封信的作者是葉向高,內容是請王文龍到湖北的問津書院去聽會講,收到這封信後王文龍隻能匆忙離開泉州。
他匆匆去往湖北的目的當然不是真的隻聽會講,而是要參與新的朝局鬥爭。
問津書院這個地方在後世或許名聲不顯,但是在晚明的政治中卻是有格外超然地位的。
問津書院曆史上曾經是杜牧、朱熹等人講學的所在,而更讓此書院聲名大噪的是幾十年前王陽明等大儒在問津書院布學講道,將此地打造成了向中原傳播心學的一個重要基地。
學術基地自然會吸引讀書人聚集,而讀書人在這年代就是最龐大的政治力量,問津書院由此在政治上地位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