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緩緩地駛進南京碼頭,王喜站在甲板上眺望,頗為高興地說:“早就聽聞江南物阜民豐,今日一見才知什麼叫做十裡繁華。”
王文龍笑著道:“這南京港乃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大港口,放在世界上也排得上號的。”
他又指著遠處一座琉璃寶塔道:“那便是南京的大報恩寺塔,美輪美奐,凡是航海前來之人初見無不視之作奇跡。”
大報恩寺琉璃塔,通體琉璃裝成,絕對代表了這年代建築的最高審美水平,能給所有進入南京港的人視覺上的震撼。
王喜被王文龍提點之後仔細看向遠處寶塔,這才發現這寶塔的七彩琉璃瓦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忍不住讚歎道:“果然鬼斧神工,可惜是佛塔,若有一日能夠建成這樣的天主堂……”
王文龍忍不住暗翻白眼,利瑪竇對於基督教傳播的“易佛補儒”思想影響也太深遠了,他的這群弟子都對佛教如此防備。
他介紹說道:“此塔乃是當年三保太監鄭和所督建,三寶太監生前篤信佛教,自己也在建塔之時捐了不少錢。晚年三寶太監本想要在第七次出洋之後退居南京碧峰寺,於寺中終老,誰想出海回程之時三寶太監竟在古裡國染病不起,於路上就歿了,如今能記載他偉業的物什,也就是碧峰寺中一堂佛像,以及這大報恩寺的琉璃塔了。”
王喜聞言十分驚訝,問道:“這塔是三寶太監所修?”
王文龍點頭。
王喜瞬間也不再理會利瑪竇對他的叮囑了,虔誠的對著遠處的大報恩寺佛塔拜了三拜:“三寶太監英靈不遠,失敬失敬。”
太監群體由於家庭的缺失普遍想尋找歸宿,鄭和信佛,李文鬆信道,王喜信天主教都出於這樣想法,追求信仰是為了歸宿,尊敬鄭和這樣的同類也是一樣心理,此時聽說三寶太監的偉業在麵前,王喜不管信什麼教都會虔誠尊重。
此時的太監群體對於鄭和極為尊敬,畢竟能夠在曆史上獨開一篇,成為探險故事主角的太監實在不多,《三寶太監下西洋》這本小說的很大購買群體便是南京城中的太監,甚至還有太監資助戲班將鄭和的故事改成戲劇,歌頌這個太監之中的英雄。
“官船靠岸!官船靠岸!”
在傳功的吆喝聲下,王喜王文龍乘坐的船隻慢慢駛向岸邊,王文龍發現港口上早已經站了一批迎接他和王喜的人群。
江南是王文龍的半個主場,而王喜也是懷揣著龍洋開海公司的任務而來,江南的文化名流以及官員自然許多都前來捧場迎接。
“王掌櫃,建陽先生,我乃蘇鬆巡按禦史楊廷筠,歡迎兩位來到南京。”楊廷筠滿臉熱情地走上前來,笑著同兩人打招呼。
王喜點頭道:“楊禦史好。”
王文龍也行禮說:“早就聽聞楊仲堅的名字,今日終於得見。”
楊廷筠作為巡按禦史,和王喜王文龍說著話,後麵的一些官員名士都隻能跟隨,沒有機會上來聊天。
楊廷筠陪著兩人走下碼頭,王喜道:“我也是受洗的教徒,早就聽聞楊兄弟是聖教在江南的一大柱石,今日一見果然有我教中風采。”
“王公公也是聖教中人?”作為江南基督徒代表的楊廷筠頗為驚喜。
王喜點點頭,這時就聽人群之中發出一陣議論:“傳教士來了?”“泰西之人也到了?”
雖然耶穌會已經把南京作為在中國最重要的教區之一,但是在街頭上看見歐洲人的幾率還是很低,哪怕是今日前來碼頭迎接王喜王文龍的官員,許多人也都是第一次見到歐洲人。
許多文人第一次見到外國人都不敢上去,那個青年的歐洲傳教士在眾人的目光之中走來,一路走人群一路分開,然後又慢慢攏在他們身後追著圍觀,那傳教士居然就這麼分開眾人走到了王文龍和王喜麵前。
楊廷筠一見他便臉露驚喜之色,笑著介紹道:“這是耶穌會的金尼閣師傅。這兩位便是名士王建陽,還有王喜公公。”
“王先生好,王喜兄弟你好。”金尼閣十分年輕,長得還有點兒小帥,一口漢語雖然帶著一些廣東口音,但發音十分不錯,甚至連語調都掌握了,比利瑪竇說的還流利——此君在原曆史上是第一個拉丁文拚音方案的草擬者,還是第一個將音調引入拚音方案中的人。
金尼閣為人聰明,辯才敏捷,很快就學會了中文,還能讀寫文言文,金尼閣憑借過人的才華極受此時負責南京傳教的龍華民的重視,如今雖然還不滿三十歲,卻已經當到南京傳教的高層,過幾年龍華民接任天主教中國教區的負責人後,金尼閣還會受他委派去梵蒂岡為組織中國傳教士而工作,能在教皇身邊工作,對於傳教士來說是極高的地位。
金尼閣問:“我聽說龍洋開海公司想要邀請耶穌會士作為幫手經營海外貿易?”
聯絡耶穌會經營海外生意的主意是鄒義出的,他早就已經寫信通知江南。
此言一出,眾人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金尼閣今天會出現在碼頭上了。
“正是如此。”王喜點頭。
開海公司的具體業務在碼頭上也不好詳細說,王喜和王文龍先和來歡迎的人一番招呼,用了大半天時間將人給打發走,這才準備正式談事情。
前來迎接的葉晝則笑著說:“此地離我家園子不遠,不如請楊巡按和王公公便到我家園中坐坐。”
有勳貴背景,又有民黨的加持,葉晝則在南京的官員圈子裡很吃得開,楊廷筠對他比較信任,聞言點點頭,詢問王文龍:“建陽以為如何?”
王文龍自然也是同意。
王喜便對金尼閣說道:“請師傅同我們一塊兒去商談吧。”
金尼閣點頭道:“可以。”
於是眾人便在碼頭上上了轎子,向著葉晝則位於烏衣巷的園子而去。
五人走進園中,楊廷筠也是知道開海公司一事極為萬曆皇帝看重,笑著對金尼閣說道:“龍師傅,將來龍洋開海公司的生意還要多仰賴聖教中人了。”
金尼閣點點頭回答道:“剛才在碼頭上我不方便說,其實我以為即使有我們的幫助,龍洋開海公司也很難像歐洲的公司一樣成功。航海十分凶險,航海家需要有信仰,沒有正確信仰的加持,殖民是很難推進的。”
此言一出,在場四人都變了臉色,傳教士對於世界其他地區的人總是帶著這種眼光,但是利瑪竇這樣的傳教士不會表現出來,而金尼閣不是利瑪竇的性格,他根本忍耐不住自己的想法,幾乎是迫不及待就將自己的真實思想表達而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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