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是個厚道人,生怕大家吵架,連忙對金尼閣解釋道:“雖然大明的水手沒有蒙受聖教的薰陶,但是我們開海公司有著對今上的忠誠,還是能夠做些事情的。”
金尼閣說道:“我不否認對於皇帝陛下的忠心可以鼓勵人們做一些很偉大的事,但是這和開拓殖民地所要經曆的艱苦來比隻怕不值一提,有些事情必須要在宗教的感召之下才可能實現。在一個普遍宗教愚昧的社會裡,很難完成一些偉大的改革。”
聽了金尼閣此番高論,王文龍對他的印象一落千丈。
前世曆史上金尼閣被和羅明堅一起列為歐洲的第一代漢學家,還是最早將四書五經翻譯到歐洲的人之一,在中歐交往史上被各種誇獎,交談之前王文龍還挺期待和金尼閣的接觸,卻沒想到這個歐洲第一代的漢學家對於中華文化的了解如此粗淺。
原時空的金尼閣要在今年才從神學院畢業來到大明,而因為王文龍帶來的蝴蝶效應,以利瑪竇為代表的傳教士在本時空的大明更早的找到了傳教方法,耶穌會的工作開展的也更順利,金尼閣才二十出頭就已經到大明工作了。
和一些出生普通的傳教士不同,金尼閣出生在西屬尼德蘭的一個貴族家庭,他從小生活優渥,神學院畢業之後就直接來到大明傳教,而且還是到了走底層路線的傳教士龍華民手下。
因為金尼閣的漢語說得好,又能寫會看,所以他被派往江南的底層地方傳教。
一些經曆過歐洲普通生活的傳教士來到大明,常會覺得大明比起歐洲要更富庶,但金尼閣在歐洲時過的是貴族生活,反而是來到大明之後才真正接觸底層百姓,這使得他對於天主教以及歐洲製度有了一種虛幻的自信心,這其實是所經曆事情帶來的偏見,但到現在這種偏見在金尼閣身上已經根深蒂固。
追隨龍華民傳教的過程中,金尼閣見到南京的地方官為了索要財物拷打窮苦教徒,還見到當地的小吏是怎麼欺壓百姓。他真心認為歐洲人的生活更加優渥,而大明的許多事情在他看來全都不合理,金尼閣很認同龍華民的想法,認為大明的社會必須要經過天主教的改造才能更加公平。
金尼閣在曆史上將一些中華文獻翻譯到歐洲、在歐洲到處宣講中國的情況,主要目的是為了招募更多的傳教士來大明開拓,他雖然天資聰明也能讀文言文,但是對於中國文化的刻板印象可是一點不少。
一直到王文龍前世的現代時空,一些歐洲人對於中國文化誤解的源頭也是從金尼閣嘴裡傳出去的。
不過王文龍此時不打算開口,先讓金尼閣和王喜談開海公司的合作,有什麼話等合作談完了再說。
對於龍洋開海公司耶穌會已經決定給予一定支持,龍華民這一派耶穌會士對於“利瑪竇規矩”的不滿主要集中在利瑪竇為了傳教把天主教儒家化,以及利瑪竇一味的配合中國人的傳統這兩條上,但龍華民不傻,他也知道天主教要在中國傳播必須和官方搞好關係,所以並不反對利瑪竇走上層傳教路線。
金尼閣承諾會為開海公司聯絡進口澳門以及呂宋的青銅炮,還願意幫公司聯絡呂宋,看能不能招到更多歐洲工匠。
這態度一出楊廷筠和王喜都頗為高興,他們找耶穌會就是為了此事。
外來的和尚好念經,開海公司隻要把他們和耶穌會合作的事情宣揚出去估計股票就又能漲,股票升值不光萬曆皇帝和宗室們獲利,京城中現在許多士大夫階層都買了開海公司的股票,這些人背後連著的便是三黨和東林。
這段時間因為龍洋開海公司的股價上漲,甚至東林黨都對開海公司的政策豎大拇指。
就像荷蘭東印度公司獲得荷蘭各利益團體的一致支持一樣,既然東林大佬們也能從開海公司的股票中撈錢,開海公司自然成了一個萬曆皇帝團結江南士紳的法寶。
不過在楊廷筠和王喜為完成任務而開心的同時,大家聽著金尼閣的口風也不禁感到彆扭。
金尼閣說話太損了,明明是談合作,但卻總夾槍帶棒的攻擊中華文化。
就如此刻,金尼閣剛剛同意了為龍洋開海公司到呂宋去招募船工,接著便話鋒一轉道:
“恕我直言,大明有這麼廣闊的土地,但是卻還要找歐洲人學習造船技術,這是因為大明的創造力不夠發達,創造力不夠發達的主要原因其實和中國人的傳統觀念有很大關係。孔夫子當年定下了士農工商的地位劃分,把商人排在社會的最底層,失去了活躍的商業活動,社會又怎麼能有創新力呢?”
葉晝則終於忍不住了:“四表金尼閣的字),士農工商的四名劃分是由管仲提出的,管仲乃是先秦的法家人物,這壓根便不是儒家思想,怎麼又和孔聖人扯上了關係?”
金尼閣一愣,接著無所謂般點點頭:“原來如此,是我記錯了。”
葉晝則氣的不行,冷哼道:“有些事情胸中有了把握再說才好。”
王喜連忙打圓場:“四表從海外而來,能夠知道四民劃分已然不錯,日後要在大明傳教,總還是會慢慢學習的。”
雖然說錯了一個小知識點,金尼閣卻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他稍加思索突然笑道:
“皇帝陛下投資海外公司是一個非常明智的決定。除了找造船工匠和火器專家之外,我還建議這家開海公司可以招募一些海外的水手。要知道具備天主教精神的歐洲人對於航海技術的掌握是遠勝於世界其他地方的,就比如我聽說日本的幕府將軍正在雇傭一個英國船長作為他的航海顧問,還大量的招募荷蘭水手,這就是很好的證明。”
這話就明顯是要找茬了,王喜心中覺得金尼閣說的沒錯,但是卻不敢讓他這麼直白的表述。
龍洋開海公司若要招募大量外國水手肯定會在朝中引起議論,這是鄒義都不敢觸碰的話題。
他連忙笑道:“其實我中國也有素質極好的海民,四表來大明的時間不久,隻在江南一代城市中生活,卻不知我大明航運最發達的地方在兩廣以及福建,那裡無論是舟師還是水手都是充足的。”
金尼閣笑道:“那些舟師水手隻是操作人員而已,他們並沒有創造力,也不熟悉航海的理論,航海理論的研究隻有信奉陡斯的歐洲人才是先鋒。”
“陡斯”是龍華民對於基督教中“神”的翻譯:龍華民和金尼閣這一派的傳教士很反對利瑪竇把聖經中的“神”翻成“上帝”。利瑪竇認為這樣的翻譯可以讓中國人更好接受基督教,但龍華民一派的傳教士卻覺得這種翻譯是將中國神話中的神仙和聖經裡的“神”並列,自降其格。
楊廷筠心中也對於金尼閣這麼年少氣盛有些不適,想著同是教門中人,他也緩和氣氛道:
“此言也不儘然,想來四表也聽說過建陽所畫的大明外海圖冊,這乃是今年航海上最重要之文書,其中許多理論便是聖教中熟悉天文地理的師傅也是屢屢讚賞的。建陽作為大明人物能畫出這樣的海圖,不就說明我大明也是有能人的嘛!”
金尼閣聞言卻是笑道:“建陽先生是在西洋長大的,我一向將建陽先生當做西洋人的。我以為建陽能畫出這樣的海圖,正說明了基督教世界的優勢所在。”
王文龍連忙搖頭道:“四表誤會了,我雖長在西洋,但從小接觸的都是華人,一向隻將自己當做大明人。”金尼閣的論述明顯就是要把他拉到歐洲人那一派去,王文龍可不會順從。
金尼閣聞言卻笑道:“建陽能夠取得如此成就,在整個大明都被人認為是個異數,我覺得其本質原因就是建陽受天主教影響有了許多美好的品德。建陽自己或許不自知,但這種精神影響乃是潛移默化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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