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真微不僅有些恍惚。
他厭世而避世,是真正的與世隔絕,不食人間煙火久矣。
但顧留白這些話,卻甚至不像是修行者世界的事情,而是硬生生將他拖入充滿煙火氣的街巷。
他看著顧留白,隻是覺得這師侄在修為以及謀略上完全符合他的想象,他甚至覺得,這才是郭北溪那樣的人挑選出來的弟子。
但這份痞賴的模樣,卻似乎又和他的想象存在著巨大的差彆。
這時候顧留白看著小臉紅彤彤的裴雲蕖說道,“師伯你當然也可以在我和雲蕖辦酒的時候來喝喜酒,但我說句不吉利的話,萬一這次普天大醮我就出了意外,你到時候喝不到我的喜酒了,那你不遺憾麼?”
蕭真微此時就像是家中的一個長輩在聽著小輩的嘀咕,他知道自己未必要回應這些話。
他沉默著,一直等到厲溪治敲門,送進來茶點。
這個時候他至少想明白了一點。
如果真如顧留白所言,如果自己沒有接到顧留白的這封信,如果顧留白真有哪一天出了意外,自己從未見過這名師侄,但聽到這師侄離開世間的消息,他應該真的會感到很遺憾。
想清楚了這點之後,他才緩緩開口,說道,“郭北溪離開世間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命運不公?或者說他還鬱氣難消,覺得憤懣麼?”
顧留白認真起來。
他看著這個顯得滄桑,甚至顯得有些落魄的大劍師,說道,“他剛剛到冥柏坡的時候,似乎看誰都不順眼,我那時候感覺他教我的時候揍我,就像是用我來撒氣似的,但教我兩三年劍之後,我感覺他好像揍我揍舒服了一樣,反而開始得意起來,我不知道他得意的是教出了我這樣一個弟子,還是得意他做了些特彆牛逼的事情,但他離開這個世間的時候,肯定沒生著悶氣的,因為他一開始教我的時候,還鄙視滄浪劍宗的那些人嘴上說的厲害,但其實一個領悟滄浪劍宗那些劍招的真意的都沒有,但到他去世之前那一年,他都沒有和我說過,要讓我教訓滄浪劍宗那些人的話。”
頓了頓之後,顧留白看著蕭真微,認真的說道,“其實我借故和滄浪劍宗比劍,想要給他出氣,並不是說滄浪劍宗真的能讓他受氣,而是我覺得白有思這幫子人和郭北溪相比實在差遠了,他們還敢對郭北溪說三道四?我就是想讓天下看看,郭北溪的劍法到底是什麼樣的,我就是想讓天下人記住郭北溪。郭北溪也好,梁風凝也好,我娘也好,他們這樣的人,不該被大唐的人忘記,但如果我都不在意這些,那天底下誰還會在意,誰還會知道他們做過什麼事情,還會記住他們的故事呢?難不成很多年之後,真讓天下人覺得,白有思這些人都比郭北溪強?”
蕭真微慢慢的點了點頭。
郭北溪有這樣的弟子,他心中也有些感到驕傲。
然後他看著顧留白,認真道,“到了最後,郭北溪有沒有覺得自個這一生被操控,被人利用?”
裴雲蕖安靜的聽著,她覺得顧留白肯定會說沒有。
然而讓她都沒有想到的是,顧留白隻是果斷的搖了搖頭,道“這我不知道。”
蕭真微一怔,微微蹙眉,但他看著顧留白,就知道顧留白必定有後文。
顧留白果然平靜的接著說道,“但我知道他離開世間的時候,很平靜,是帶著驕傲的。他唯一的遺憾便是沒有能回到長安。其實我知道他自己是不需要回到長安證明自己多厲害的了,他懶得出手教訓滄浪劍宗的人,但是我知道他很想和我一起回長安,親眼看著我是怎麼教訓白有思這群人的。”
蕭真微又慢慢點了點頭。
他已經點頭了很多次,但還是不自覺的這麼做。
“這些年來,我一直都覺得,他去關外赴死,我在洛陽鎮守滄浪劍宗,為滄浪劍宗博取名聲,這一切都是出於大唐那些權貴的操控。”
他看著顧留白,說道,“是他們需要有這樣的強者出頭,需要這樣的強者赴死,也需要我這樣的人老實本分的靜居一隅。我知道大唐迎來這樣的盛世,自然是要有人這樣付出,但想著這樣的事情,我連成就八品的時候,都沒有感到驕傲和喜悅。”
裴雲蕖微微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