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霽是想著好好死去的,最好死的好看一些,好歹彆是帶著佞臣的名號死的。
他可不想,千年之後,阿姐在史書之中青史留名,而他,蕭霽,卻是那個被打敗的佞臣,至少,也要是個臥底吧。
這消息不能傳出去,至少不能立刻傳到阿姐耳中,若是阿姐信了,還不知會多難過,他現在在阿姐的心裡多多少少也是有一點重量的吧。
在蕭霽的打算中,他是打算親自帶著自己的“死訊”去見阿姐的。
自打蕭霽纏綿病榻之後,幾乎每一兩個月都要傳一遍蕭霽的死訊,如今,不說彆人,連文武百官都麻木了,沒見到平陽侯府掛白布,他們也不敢輕易相信了。
隻是沒想到,他們陛下是生怕他“臨死”這幾日能鬆快一些,自宣武帝走了之後,來探病的人可是絡繹不絕,帝王試圖讓所有人都看一眼將死的蕭霽。
或許是威懾,總不會是憐憫吧。
不說蕭時舟,就連蕭景陽都來尋了蕭霽“若是不想見,我可以將人擋在府外,你不必在意。”
蕭霽這時候正坐在窗邊,手中把玩著個物件,聞言扭過頭,循聲去看蕭景陽“侯爺竟也會為我打算?”
蕭霽已經眼盲很久了,蕭景陽清楚,但蒙著黑布的雙眼直勾勾的朝著他看過去的時候,蕭景陽還是忍不住稍稍退卻了兩步。
“我並非為你打算,隻是,你如今還是我平陽侯府的世子,本侯不至於這點事都做不了。”
也可能,見到蕭霽如今這樣子,蕭景陽覺得自己或許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蕭霽,你當真是要死了嗎?你中毒的時候就應該知曉這些,難道,半點回旋的餘地都不曾給自己留下?”
“這大半年的時間,不知有多少人來探我這生死虛實,侯爺可是發現不妥了?”
沒有,正是因為沒有,蕭景陽才會生出一絲微弱的愧疚來。
“既這樣,侯爺還不放心?”
蕭景陽如今也已經老了,挺直的腰背佝僂下去,銳利的雙眼也已經渾濁不堪,所以,心也稍稍軟和了一些。
“可要讓那個姑娘回來?”
“她畢竟是陛下賜婚,婚事拖了這麼久,是你遷就她,但她總該為你守一次喪吧。”
蕭霽搖頭“不必。”
他早早就告訴阿姐,他會死遁,但萬一事出意外,阿姐當真該怎麼辦?
更何況,蕭霽想起前些時日,他逐漸喪失的嗅覺,已然喪失的雙目和味覺,他將自己弄成這般糟糕的樣子,萬一阿姐不喜該如何?
“我不想她見到我這般模樣,至於那些來看我的人,有幾個,我會見一麵,剩下的,便攔下吧。”
蕭霽說著,就開始說名字,蕭景陽讓人記了下來。
“可要葬入我蕭氏祖墳?”
“這就不必了,等到陛下確定我死了,煩請侯爺將我挫骨揚灰,京城這地方,我這輩子都不會來了。”
如今這時候,人人都求一個死後安穩,挫骨揚灰這種事,算是給罪大惡極之人的懲罰。
“我可讓人送你回溪源縣。”
“哼,侯爺不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嗎?”蕭霽如今這身份,招惹來的仇家,不管葬在何處,最後都會被刨墳掘屍的。
蕭景陽頷首“我知道了。”
蕭霽第一個見的人是容朗,容朗之前說了,他不打算見蕭霽,也不想見,可最後卻還是來了。
容朗看著對麵的人,蕭霽如今也坐在了四輪椅上,看著,半點不見曾經的風采。
“若你一直是這般樣子,溫姑娘說不定就會選我了。”
“我的夫人,倒是一直勞煩五皇子擔憂了。”蕭霽聽著,還是忍不住對眼前人冷嘲熱諷了一番,這位五皇子,還真是對阿姐一直念念不忘。
容朗和蕭霽再次唇槍舌劍起來,直到蕭霽捂住心口,咳嗽了幾聲,微微顫著身子,容朗才不再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容朗才低聲問他“蕭霽,你真的要死了嗎?”
“五殿下看不出嗎?”
“自然看得出,可蕭霽,你不是說,你會讓她愛你嗎?你不能等到她愛上你的時候,又這樣棄了她,你不能對她這般殘忍。”
“殿下若是再說下去,我可要去和王妃聊一聊了。”蕭霽倒也不惱,容朗卻當是蕭霽真的要死了,不是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
容朗當然不知道,蕭霽馬上就要跑路了,可以隨時黏著溫知渝了,至於眼前這位五皇子,自從容朗娶妻之後,這個人就再也不是他的威脅了。
無論是他阿姐,還是五皇子本人,該是都明白的。
容朗坐在蕭霽對麵,蕭霽感受著這沉悶的氣氛,有些詫異“五殿下,這是在難過?”
蕭霽皺起眉“五殿下,你竟然會因為我的死,覺得難過?”
“我沒有。”
容朗端起茶杯,遮掩著自己的神色,他隻是,最多是有一點兔死狐悲罷了。
“你也幫過我和皇兄,你死了,說不定皇城司會是一個大麻煩,我隻是覺得,你死了會很麻煩,隻是如此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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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朗強調了一下,蕭霽背後放著軟枕“所以,我才見了殿下,殿下,想知道,皇城司該如何解決嗎?”
“當然,你肯告訴我?”
蕭霽點頭“自然,殿下,我死了,也一樣可以給各位找麻煩,殿下也想試一試?”
“不必,那你想將皇城司交給我?父皇不會同意的吧。”
“五殿下,您是在做白日夢嗎?將皇城司給你,殿下,你想和陛下父子相殘?雖然已是如此了,但這就放在明麵上,是不是不太好?”
嘲諷也是要說話的,蕭霽隻覺得,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緩和了一下才開口“殿下隻有兩條路,要麼,和六皇子去爭皇城司指揮使,當然陛下不會同意的,而且,你爭不過六皇子。”
“你也看好老六?”容朗忍不住了,容霖怎麼哪裡都有啊?
“不,隻是六皇子的人已經深入皇城司了,我的副指揮使,刺殺了我。”
容朗險些摔碎了茶杯,他們都以為蕭霽是毒發,竟然是被刺殺了?
“那,第二條路是什麼?”
“自然是毀了皇城司,一個不再忠誠的皇城司,對陛下來說,隻是一個大麻煩罷了。”
蕭霽現在容易累,隻簡單說了就要趕人走。
容朗走之前猶豫了一下,蕭霽猜,這個人是想問,他什麼時候死?
“快了。”
蕭霽這話不知在和容朗說,還是在和自己說。
快了,他蕭霽即便要死,也得有一場盛大的落幕。
容洵不同,他是來了數次,堅持要見蕭霽一麵的那位,蕭景陽趕了幾次,可到底是皇子,便著蕭時舟去說了一聲。
“這四皇子到底是什麼打算啊?蕭時舟憤憤,“都這個時候,他還逼著你見他。”
“正是因為這個時候了,所以,才更要見我啊。”蕭霽拒了好幾次,然後才見了人。
“四殿下。”
蕭霽躺在床上,容洵進來之後,抬起手,讓推他進來的人出去“都出去,把著門,不許人進出。”
“是。”
蕭霽聽著關門的聲音,終於有了反應。
“殿下,這是打算做什麼?我如今這樣子,該是輪不到殿下親自動手的吧。”
“不,本王隻是來確認一件事。”容洵看著蕭霽,手指在四輪椅的扶手上輕輕敲打了幾下。
“那就是來看一看,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那殿下該放心了,我,是真的要死了。”
蕭霽曲起一條腿,這姿勢算得上很不“守禮”了,但蕭霽如今連宣武帝都不哄著了,還會顧念其他人?
“可,本王覺得,蕭霽,你不會死。”容洵看著眼前的人,的確是死氣沉沉的模樣。
“人人都說你忠於父皇,可我知道,你蕭子昭不忠於任何人,在你眼中,我們或許,更像是你手中木偶線牽扯的木偶,隻留下合心的,不合心的,就要被摧毀。”
容洵伸手撫著自己手腕上的一串佛珠,那是他的王妃給他求來的,畢竟,從一個健全人變成如此雙腿殘缺的模樣,容洵便是再能開解自己,也抑製不住自己陰鬱的心思。
“殿下渾說什麼呢?您這可就折煞微臣了。”
容洵看著蕭霽,自顧自的說著話,“所以,大戲不曾落幕,你怎麼會死呢?本王不知你到底是何種心思,本王隻擔心一件事。”
“你死而複生的目的是什麼?”
蕭霽不會無緣無故的演這一出,且看起來,他們父皇對此一無所知,那他總要早做準備吧,容朗不夠心狠,自小也不曾接觸這些,在朝堂之上,頻頻被容霖壓過一頭去。
容洵也在尋找機會,蕭霽的死,或許就是一個機會。
“死而複生,這世上哪來這種荒唐事。”蕭霽說的慢,容洵隻默默聽著。
“往後還會有蕭霽嗎?”
“自然不會,蕭霽,不是死了嗎?”
容洵握緊四輪椅的把手,微微點頭“比起蕭大人來,一個不知忠於誰的皇城司,的確讓人更擔心。”
“殿下放心,我與五皇子也算是一見如故,不至於臨死之前還要坑害五皇子一把。”
容洵猶疑的看著眼前人,蕭霽不可信,自然,他自然也不是什麼誠實的人,在這京城之中,誠實,該算是一種嘲弄吧。
“四殿下,去過冀州嗎?”
“冀州?”
“不曾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