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雷雨交織的深夜,那些嘶啞的哭嚎在暴雨聲中震耳欲聾,就好似天邊那些驚雷。
那時的江雪翎還太小,在家行六,從前曾有爹爹的溺愛,自幼便因體質不好而常年生病,據傳當年剛出生時險些沒養活。
平日兄長們總是忍不住多關心他幾分,他是江家嬌養的小六兒。
但那是他頭一回看見四哥哭,原來平時發瘋嘶吼,每當犯病都駭人得像一頭惡鬼的四哥,竟然也會哭。
可四哥哭得這麼厲害,他也想哭了,他想爹爹了。
他們兩個也不知怎的,在那個暴雨深夜,一個悲痛欲絕,另一個嗚嗚咽咽,而另外幾位兄長哄完這個哄那個,奈何始終哄不好。
最後年幼的小六兒吸著鼻子一摸臉,跌跌撞撞地走向他那個四哥,藕白的小手一把抱住了四哥。
四哥身形一顫,而後紅透了雙眸,將整張臉都已埋進了他懷中。
後來大哥說“你彆看他不愛哭,平時哪怕摔斷一條腿,也沒見他流過半滴淚。”
“但有些人的淚,是流在心裡的;他不哭,不代表他不痛。”
大哥還說“知道他為什麼總是穿著那件破破爛爛的黑衣裳嗎?”
六兒搖著頭,他不懂,他不知道。
大哥說“他那人,太過重情,也太過念舊。”
“從前在他親爹那邊,險些無衣可穿,險些衣不蔽體,還沒等懂事,就先學會了挨打忍痛。”
“他身上那件黑衣是沈叔當初硬買給他的,他喜歡吃的包子饅頭、麵條,也全是沈叔以前帶他一起吃過的。”
少時無衣可穿,無餐可食,他能活下來是命硬,也是他命大。
六兒的爹叫沈叢吟,他管沈叢吟叫一聲沈叔,可其實心底裡早已將沈叢吟當成了父親。
遇見沈叢吟之前,從未有任何人在乎他死活,也不曾有任何人關心,而遇見沈叢吟之後,他就覺得,旁人口中的父愛,就是沈叢吟這個模樣的。
但沈叢吟死了,為救他而死。
蘇家想把江斯蘅賣了,那一夜沈叢吟讓他逃,但沈叢吟被蘇父一刀捅穿了心臟,蘇家那些人也把他活捉回去。
此後漫長的一個多月,他無時無刻生不如死,他在陰冷的地窖裡回憶著沈叢吟的死,他備受折磨,也是在那一個多月裡,才逐漸被人逼瘋的。
但不論如何日子還在繼續往下過,可所有人都漸漸發現了一件事,江斯蘅似乎有點變了。
他把他自己活成另一個人的模樣。
依然有他自己陰鷙狠戾的底色,可從前總是一言不發,像個小啞巴一樣的他,漸漸學會了笑,學會了挑眉,學會一副輕佻的神色,甚至學來幾分陰陽怪氣挖苦人的口吻。
就算眉眼依舊森然陰冷,但他也總是笑吟吟,偶爾眼底噙著一兩分愉快,就連這,都好似與沈叢吟如出一轍。
江斯蘅第一次生氣,是因為六兒這個小病秧子被族人推得摔了一個屁股蹲,他一怒之下抄起一把刀,就那麼闖進族人家中,險些見血,好在後來大哥老三把他製服,將他綁了回來。
他第一次動怒,也是為了六兒,他生平的許多第一次,許多情緒起伏,許多次發瘋犯病,幾乎全是和六兒有關。
一開始江雪翎不懂,畢竟他太小,年紀太小,見識短淺,也沒見過太多的大風大浪。
可是後來江雪翎想,他寧願四哥不是這個模樣。
因為他也會像四哥一樣,他的心會痛。
看著那樣的四哥,他的心會痛。
…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