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小院,堂屋之中。
一室的靜謐,落針可聞。
自從王娘子開始講述這些事,江孤昀腦海便時而閃過一幕幕以往兄友弟恭的情形。
那時的相處畫麵,那時的冬陽暖雪,不論貧窮富貴,總之他們這些人同氣連枝。
便是同母異父又如何?
自從他們幾個依次被大哥從外麵接回來,大哥說“往後我們便是一家人。”
而既是一家人,便該不懼艱險,生死與共。
其實他們這些人之中,出身最好的,是大哥,真正姓江的,也隻有大哥一人。
至於他們這些,則是在被大哥接回來之後,才漸漸上了族譜,漸漸隨著大哥姓了“江”這個姓氏。
有人是如老四斯蘅那般,發自內心地厭惡從前的姓氏,想與從前做一個了斷,也有人是被迫,不得不改頭換麵,不得不隱姓埋名。
但總之從前天各一方,但最終被大哥聚集起來。
從前大哥說“你怎總是心事重重,何必總是犯愁?”
“天塌了自有旁人頂著,何必苦了自己?”
那人總是那副模樣,生得一副傾國傾城的絕色姿容,不知曾令多少人驚豔感慨,但性子裡又總是帶著些散漫。
在他看來似乎真就天塌了都不算大事兒,眉眼慵倦,似笑非笑,有著那麼幾分不著調,但時而散發出的一些東西,又好似雄獅猛虎令人不寒而栗。
論狠,沒人能比他更狠。
論心思毒辣,也沒人能比他更為毒辣。
但若是論起清風霽月、君子風骨,仙姿玉色、文成武就,亦同樣無人能與之相比。
江氏宗族如今落魄了,但祖上曾入朝為官,曾封王拜相,不過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嫡係犯了事,也害得那些庶出旁係被牽連,於是全族被流放至此地。
大哥便正是那位犯官之後,真若論起來,或許大哥該稱那人為曾祖父。
江家從前傳承下來的,是君子六藝,是權謀心術,是從前曾封王拜相的深厚底蘊。
哪怕淪為罪籍之身,但大哥自幼所學,所言,所有見識,所有眼界,接人待物,處事作風等,也皆是那些往後子嗣理當該有的勳貴模樣。
後來大哥死了,江孤昀就在想,從前大哥讓他少操心,少管事,不必想太多,也不必去籌謀太多。
但那是是因為有大哥在,是因為大哥搶先他一步,為他,為所有人,營造出一片桃源淨土。
那麼大哥不在了,往後那些事,就得由他來繼承。
他生來多智,過目不忘,也曾自負於這份心智,可誰知不過是一錯眼而已,老三雲庭便出了那種事。
那對他來講,那不僅僅隻是親生弟弟的一條命,更是一份挫敗,摧毀他所有傲氣,足以顛覆他整個人生的挫敗。
而他恨透了那份挫敗,也恨透了那份挫敗帶來的無力。
或許他怨的從來都不是那位妻主,他所怨的,所恨的,是沒能處理好這一切,沒能護全所有人的自己。
倘若他再縝密一些,倘若他智謀再多一些,倘若他更果決一些,倘若他能如大哥那般,倘若能將大哥的本事仿來三四分,
那麼,是不是能使他們這些人,少受幾分苦,是不是老三雲庭,便也不至於死去?
刑獄之中如天穹墜落,親眼目睹小五成了那副模樣,仿佛當初的噩夢卷土重來,讓他想起老三雲庭的死,那份悲哀也再一次接踵而來。
心防崩潰不過是那麼一瞬間,他恨不得毀去所有,毀去所有不公,所有不平,
可其實他更想毀去他自己,毀去這個哪怕耗儘了一腔城府,卻依然難以顛覆那些慘絕人寰的自己。
隻是偶爾想起大哥,想起大哥從前說“曾祖父當年被流放,也因此而連累了全族,我嫡係一脈於族中有愧,我總歸是想為族中做些什麼。”
他想起那些,想起大哥想要做的那些事,所以才強行為自己戴上一把鎖,強行鎖住那岌岌可危的清醒與理智,試圖掙紮著讓自己再多撐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