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這位姓潘的老村長掩護江尋實逃跑時,尚且還有數十人幸存,但也不過一夜的功夫,又死了許多。
有人是因忍無可忍,對這位赫連娘子發難,最終死於赫連之手,也有人是絕望之下,一刀送入自己的胸口,提前自我了斷。
老村長叫潘崇,他也曾年輕過,也曾有過風華正茂。
回想這大半輩子,從一出生開始,到年少,到血氣方剛,又到這垂垂老矣,漫長人生路,著實是太過艱難。
總歸逃不過一死,是人誰能不死?
隻是生為男子,他們便比旁人多苦一些,多挫折一些,也多了太多的坎坷。
潘崇提不起什麼力氣,
心痛,悲哀,狂怒,驚恐畏懼?
事發至今已有好幾日,他起初心中驚駭,妄想解釋,妄想求饒,妄想跪地求一條活路,
妄想犧牲一些人,保全更多人,甚至就連他自己也曾跪地請死,
企圖借此使那位娘子息怒,借此平息一切,
然而無用。
從前生他養他的地方,大好的山水,那熟悉的一切,一夕傾軋,全部被毀。
潘崇又是一聲沙啞至極的慘笑。
“娘子隻因一個懷疑,便可殺人無數,您們這些娘子的性命,當真值錢,當真尊貴,也當真寶貝得很。”
“可我潘氏兒郎,這麼多的人,好幾百人,便是全加起來,也沒您們這一根頭發絲重要。”
“朝廷算什麼?衙門算什麼?人命又到底算什麼?”
潘崇一臉哀絕。
這話平日不敢說,可到了如今這境地,又哪還有什麼不敢?
赫連娘子嗤笑一聲,旋即眸光微轉,瞧了瞧一個稚嫩的孩子。
那孩子滿麵懵懂,小臉兒也一片煞白,正窩在潘崇身旁瑟瑟發抖。
“爺爺……”
小孩兒一臉害怕,就連那稚嫩的嗓音都在發著顫,眸中噙著淚,卻是不敢哭,生怕哭鬨之後反而惹娘子不喜,
那是潘崇的親孫子。
赫連娘子眉梢一挑,“你若老實交代,或許也不至於鬨到這種地步。”
“聽說你幾個兒子早就死了,就隻剩這麼一個小孫子?”
潘崇神色一頓,然後又看了看一旁的孫兒,抬起的手落在了孫兒頭上,
“是啊,就隻剩這麼一個孫子了。”
那孩子也怔了怔,他年紀小,或許很多事都不懂,可他想起昨天深夜裡,他們這些人被關在這個破爛的屋子裡,
爺爺曾問他,
“乖孫兒,怕不?”
他自然是怕的,但好像也沒那麼怕,他還有爺爺呢。
而當時,爺爺也是像現在這樣輕摸著他的頭,
“咱們啊,怕是沒多久可活了。”
“若真到了那一步,爺爺不會讓你落到她手裡的,她下手啊,疼,太疼了,你三叔那麼硬氣的人,落到她手裡都能活活慘叫一晚上才咽氣,”
“到時候爺爺得心狠一點,咱也不用怕,咱活著就是生來受苦遭罪的,往後一死了之,死了啊,也就清淨了。”
爺爺當時淚眼婆娑,
他以前不懂死是什麼意思,但現在他懂了。
小孩兒眼圈兒紅紅的,又往潘崇身邊靠了靠,他稚嫩的小手臟乎乎的,全是乾涸的血跡,
這麼大點的孩子,也曾幫著大人們給那些磐石村的村民們收屍,也曾跟在大人後頭東奔西跑,隻是後來死的人太多了,就算想收屍,也根本收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