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不宣看來,甘心給人做妾的女人,都不值得同情。
不要說什麼喜歡的是他的人,不圖他錢,不圖他地位。
把那副王侯將相特權階層的君子皮扒了試試?
脫下道貌岸然的偽裝,都是塞滿欲望的皮囊。
沒有錢財,沒有身份,沒有地位,沒有養尊處優的皮膚,沒有金銀玉佩綾羅綢緞襯出來的富貴氣質,你能一眼就看上人家?
同一張臉,換上土布粗衣,腰係爛草繩,頭發枯糙,成天麵朝黃土背朝天,你要不要?喜不喜歡?
窮閻漏屋,家徒四壁,或者饔飧不繼,生活窮困,吃了上頓沒下頓,你還會不會一眼萬年?
所以百裡釗說的什麼句句錐心字字泣血的內容,她一概沒看,目光快速掠過後,直接鎖定自己最感興趣的土地麵積和所列罪狀。
因為罪狀一旦落實,土地就不是嚴家的了。
“一個被毀容的女子能平安走到京城,可彆說沒有你的功勞,”周不宣麵帶笑容,顯示心情很好,“麻煩殿下講實話,是不是辦事路過那裡看到了,順便幫人家解決一下?”
再順便抄家問斬,雁過拔毛。
補覺睡飽的百裡釗淡笑“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殿下乾得好,”周不宣拿著狀紙輕輕搖頭,“二十萬畝啊,外戚連賜田帶占奪都沒這麼多。”
據她所知,某外戚連賜田帶強奪,加一起總有六萬多畝。
二十萬畝,得害多少農民因為沒了田地,而陷入貧困流離失所?
“貪心不足蛇吞相,”百裡釗臉上閃過陰寒,“侵占百姓良田的,本殿會把他們一個一個揪出來,給我吞多少,吐多少。”
“慢慢收拾,不急,”周不宣反過來勸慰,“如殿下所說,咱們得一步一步,循序漸進,不能操之過急。否則逼得太狠,容易狗急跳牆,適得其反。”
百裡釗的麵色漸漸恢複晴朗“把你編好的史課給我吧。”
周不宣將準備好的東西遞給她“今晚有紅燒肉和香脆木耳,要不要吃完再去?”
百裡釗“……”
“留人吃飯能不能有點誠意?”她看著那摞手寫冊,歎口氣,“你說我接還是不接?”
周不宣噗哧笑出聲“那你還是接吧,宮裡夥食比這好得多。”
百裡釗心道,食物味道好不好,得看跟誰一起吃。
可這話,她沒說出來。
“有道理,”淡淡接過,“到時給你帶點兒回來,解解饞。”
周不宣想說,我不饞。
但她沒開口。
反倒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宮裡的東西,皇帝早就吃膩了,昭昭卻從未品嘗過。
如果她能帶回來,自己可以偷偷藏一些,送給“兒子”。
百裡釗走後,周不宣坐在椅子上,揉揉有點餓的胃,感覺有點疲憊。
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累。
百裡釗的目標太宏大,太遙遠,若隻盯著它,會看不到希望。
所以她必須在此過程中,不斷給自己樹立小目標,一個個去達成。如此,才不會中途泄勁兒。
比如製造半獸人母體。
比如以神獸血為主的成功孕育。
比如打擊地主,給百姓活路。
比如養育這個擁有神獸血的怪胎孩子。
是的,在文武教官們的眼裡,昭昭是個小怪物。
這個她原本引以為傲的成就,如今每每想起,卻會有絲心疼。
如果這是昭昭的不幸,那她就是一手為他打造不幸生活的人。
孩子的臉明明那麼好看,頭上卻多了兩隻角,身上還有淡金色的毛。等哪天出了四峰山穀,他會被所有人驚呼著大喊“怪物”,甚至往他身上扔石頭,招來棍棒刀劍。
一想到那種情景,她的心臟就會湧出一股難受,抽疼般的難受。
這個孩子是她一手製造出來的,她無法改變他的命運,因為他肩負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
但她可以對他好一點。
在他成長過程中,略略對他好一點,而不是和所有人一樣殘酷而冰冷,讓孩子的心完全沉於黑暗。
她想給他一點母愛,一份溫暖,一絲光明。
這也是她能給的、僅有的補償。
隨手翻了翻尚還碼在桌麵的資料,她低聲自語“這裡沒有八股文,真是所有學子的幸運。”
不幸的是,百裡釗現在不需要群策群力,隻要他們聽話、執行。
六部、內閣、禦書房,是這個國家的大腦和心臟,隻要能保持正常運轉和跳動,隻要政府機構不癱瘓,百裡釗的計劃就能順利實行。
想到內閣,她不由猜測百裡釗會讓誰來擔任內閣首輔。
因一直身在暗處,鬼醫身份又很少用,周不宣對朝中文武大臣的了解其實不多。所知的那部分,大半是從百裡釗那兒聽來的,所以無法評騭高低。
起身走到書架旁,周不宣找到那本手寫的百官名錄。
這份詳細的官員名錄,是如今的錦衣衛右都督咼綱新親筆所寫。
那個曾被迅速提拔、隻為受令保護金暮黎尋找魂珠的副指揮同知,若非真正的長公主拉攏他,想讓他為自己所用,是不可能陟升頂替原來的右都督、致人離京外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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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不宣歎口氣。
她本來對這種鷹犬爪牙沒啥好感~~既讓朝廷三司形同虛設,又喜歡用酷刑逼供,不管冤不冤枉,進入詔獄的人都會有進無出。
但偏偏百裡釗現在需要他們。
好在酷刑全部被廢除,審訊手段較於從前溫和許多,起碼不會讓犯人有詔獄是真正地獄、相比之下刑部牢獄則成了天堂的感覺。
真要是惡行累累,受刑也是活該。可若是冤枉的呢?
哪座墳塋不埋死人?哪座牢獄沒有冤魂?
官員多少都貪了些,但流風國並未腐爛到那種地步,稍正直的人還是有的。隻是俸祿太低,即便不花錢巴結上司,也不夠養活一家老小、人情來往。
這是她建議百裡釗為官員增加俸祿的原因。
漲了工資,收入能保家用,原本正直的官員就會慢慢浮出水麵。
不過,更大可能是,已經伸出去的那隻手,或者說已經伸慣了的那隻手,怕是很難再能收回來。
人一旦嘗到了甜頭,就會刹不住車。
錢、權、嫖、賭,奢侈生活,皆如此。
沒關係,拉不回原本清正的官員也沒關係,隻要這批新進士沒被汙染、不會被迫貪汙就行。
回不了頭的人,不是真的回不了頭,而是不願回頭。
以前是無奈之下偷腥,現在是抗不住誘惑偷腥。
既然如此,那就排隊等著吧。
等把巨貪一個個收拾乾淨,就輪到他們了。
正好再養養,養肥了再殺。
貪得越多,罪名越重,誰求情都沒用。即便遇上普天同慶的國喜,也沒有請求赦免的資格,隻能眼睜睜看彆人走出牢獄重見光明。
周不宣又熟悉一遍官員姓名,便放下手冊。走到門口看眼天色,她又進去把那件黑長袍翻出來,從裡麵摸出兩顆糖,握在手心。
穀中屋舍儼然,訓練場寬闊,黃金蟒和青蛇帶領蛇群儘職儘責地守在山腰危險處,謹防昭昭出事。
隨著孩子長大,跳躍能力增強,蛇群的防守位置也越來越高。
周不宣走下石階,穿過訓練場,步入膳堂。
有文武教官與她擦肩而過時,會淡淡道一句“白姑娘。”
算是打了招呼。
聽到聲音的孩子都抬起頭。
獨坐一桌的昭昭也是。
但他不能笑著跳著跑過來大喊“媽媽”並抱住她,更不能撒嬌。
他也不會撒嬌。
因為沒有人寵他縱容他。
他隻是放下碗,默默站起來,躬身行禮“媽媽。”
“嗯,”公眾場合,周不宣麵色冷淡,沒有私下裡的溫和,“出來一下,媽媽要問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