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七日,元綺抵達靖州,龐統率二百精兵,如流帶著家奴,出城至靖州與潁州交界處迎接。
荔雲望著茫茫天際處的一隊人馬在朝陽中疾行,陽光照耀在鎧甲上,如同湖麵閃動著粼粼波光。
龐統一馬當先,來到元綺所乘坐的馬車前,下馬恭敬拜迎“末將恭迎夫人。”
如流也領著人上來迎她“如流拜見夫人。”
元綺輕輕揭開馬車簾子,見到這陣仗,問“怎麼這麼多人?”
龐統剛要張嘴,如流便搶答道“不多,夫人為靖州奔波,久未歸家,我等感念在心,祈盼已久,故而誠心相迎。”
龐統心道,這小子嘴巴怎麼這麼會說?一瞬間,還以為韓衝附體了。
如流是伺候元綺最久的,雖然平時話不多,但關鍵時候卻很可靠,上回孟秋然突然出現,也是他攔著孟秋然,堅持要等元綺處置。可見,他心中認定元綺為主人家,是個聰明且忠心的。這些元綺都記在心裡。
她抬頭環顧四周,與南方不同,山原仍然蒙著一層白雪,與南方好像是兩個世界,一個生機勃勃,一個卻仍在寒冬中險象環生。
她領了他們的心意,此處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便吩咐道“還請龐將軍開路,咱們即刻回城吧。”
龐統領命,即刻上馬,大手一揮,百來名騎兵整肅讓出一條道來,讓元綺的馬車過去,然後緊緊護在其身後。
元綺心想,龐統來了,卻不見蕭淙之與韓衝,心中便有了數,揭開小格窗,喚來了如流問“大人呢?”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去鄲州已有七日了。”
元綺又問“如今情勢如何?”
如流壓低了聲音“阿蒙多的大部隊沒有動,卻時常派人騷擾周邊百姓,如今沒有正式開戰的理由,大人也隻能命韓將軍多方圍剿。”
元綺疑惑“他們不要公主和財物,反倒做這些小動作是為什麼?”
如流也麵露擔憂“阿蒙多狡詐,隻怕有後招。”
如今恐怕隻能交給蕭淙之來處理了,自己也隻能在這裡為他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杜汝昌呢?”
“杜檔頭知道您回來,一早整理了貨物賬目,已送到府上,等您到了便向您秉明”
元綺明了,放下簾子不再問話。
再往前走,空氣也是寒意彌漫,她手中暖著湯婆子,可這裡的冬天實在太漫長了,篝火升起也不過是星芒一點,轉瞬即逝。
杜檔頭勤勉,賬目全都清楚找不出錯,隻是除卻明麵上的賬本,還有一本私賬,交給元綺。
元綺屏退了左右,連荔雲都沒有留下,待揭開賬本,靖州真正的財政賦稅情況才全盤展現在元綺眼前。
元綺仔細從頭看到尾,日頭照著院裡的盆景鬆的影子從西轉到東,屏風上映著的日光已經變成夕陽金色。
元綺合上賬本,抬眼深看杜檔頭一眼,問他“你是什麼時候做了蕭淙之的人?”
杜檔頭聞言撲通一聲跪到她麵前“夫人明鑒,小人……”
“當初是你勸我打通南北的商路,是他授意的?”此事她也是在拿下碼頭的經營權後才慢慢想通的,細品蕭淙之初到靖州的態度,他從未避諱過讓自己借著他的便利經商,再到後來他上京述職,鬨得沸沸揚揚,不求穩隻求快。
元綺便猜到他需要大量的錢,這也是元綺心中一直的顧慮所在。後來也確實由他親口印證,是他推動了一切,目的就是要私下擴軍。
雖然已經知道緣由,但杜檔頭是元綺母親留下的人,無論是受了誰唆使,目的如何,元綺都不能輕輕揭過!
杜檔頭冷汗直下,伏在她腳邊“是,是大人的意思。”
“杜檔頭,你還分的清自己是誰的人嗎?”
“夫人恕罪。雖然是刺史大人有意為之,但小人當日所言,都是小人的肺腑之言,絕沒有半點欺瞞誆騙之心。”
杜檔頭抬起頭來,仰望元綺,認真述說,“我等的來曆底細,夫人是最清楚不過的,小人家中世代經商,小的時候,父親在我和哥哥之間抓鬮,一個送去讀書,一個留在家裡做生意。哥哥不負眾望,考上了舉人,可是授官時,家世門第不濟,哥哥滿腹才學卻被發配去了南邊蠻夷之地,那裡瘴氣叢生,不久哥哥便病逝了。”
杜檔頭接著說“哥哥病逝前,給家裡寫了信,信中說,胸懷大才卻托生商人之家,實乃天不佑他,願斷絕父子兄弟之情還他身後清白。我父親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後代子孫能夠擺脫商籍揚眉吐氣。收到兄長的信後,父親接受不了,嘔血病倒,不久就沒了。”
“再後來,我家裡生意一落千丈,被您的母親和榆爺收購,從此我便在元家當差。我第一次見到您雙親的時候,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是開國功臣之後,一個是商賈之女,竟真的不受世俗偏見困擾,坦坦蕩蕩地走到了一起。自從父兄死後,我心中不平,何以經商就要低人一等,若沒有我們做生意,糧油米麵由誰來賣?國家賦稅從何而來?所以我一心一意追隨老國公和夫人,我相信這世間不平,或許不能根除,但有那樣的人在,定然能有所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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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綺看著他說的動情,汗淚懼下,又何嘗不明白他的苦悶“所以你想要我再進一步,掌控住南北商路,以此為籌碼,任何人都不能再輕視我們是嗎?”
杜檔頭點點頭“沒錯,而且這事兒唯有您能辦成。我知道此路難行,這裡麵或許有我的私心,但更是為了元家,有這份籌碼在手,小人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退可自保,進一步,即便是起兵造反,兵馬糧草長驅南下,也是勢不可擋!”
“杜汝昌!”元綺大喝一聲,將手邊的茶盞摔到他身上,茶水照頭潑下,茶盞碎了一地,“你想害死我們不成!?”
杜檔頭沒有躲,叩拜請罪“夫人,我知道這話說不得,但大勢如此,即便是榆爺,也會這樣做的!對我們來說,保住元家,保住您和大郎君,才是最要緊的。”
元綺胸膛起伏,氣得發抖,良久才漸漸平穩了呼吸“杜汝昌,既然你說都是為了元家,那我問你,今日這本私賬,若沒有蕭淙之授意,你可會主動給我看?”
杜檔頭怔住,嘴巴張開看著元綺卻啞了火,此刻他終於明白,元綺同自己算的到底是哪筆賬!
“夫人,小人知錯了。”杜檔頭哭求道,“小人不該。”
“不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