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正是春季,嘉州勝景迎來了四方遊客,也包括乘船私訪的容氏姐弟。
生在禮製森嚴的鐘離氏,鐘離越在十七歲以前甚至沒有自己的名字。那些嫡兄高興了會喚他“老七”,不高興的時候直接喊他“賤種”。
就因為他的母親是青樓女子,鐘離越的存在,對鐘離氏來說是莫大的恥辱。咒罵,鞭打,折磨,那些旁人無法忍受的欺辱,對鐘離越來說卻是家常便飯。
那時候青和還隻是一個小侍衛,他時常勸他:“公子忍忍吧,總有一日,我們會離開鐘離氏的。”
機會來得是如此之快。
皇帝私訪嘉州的消息很快傳了出來,一心討好容氏的鐘離氏,決定帶著府中幾位公子小姐前去拜見。大公子卻唯恐自己被鐘離越搶了風頭,毒瞎了他的眼睛不算,還打殘了他的腿,把人丟到了深山裡。
“老七,你也莫怪我心狠。聽說那容薑公主最好男色,若你被她看上了,還有我們什麼事?”
容薑。
這不是鐘離越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卻是他第一次恨一個素未謀麵的人。
他雙目失明,腿不能行,跌跌撞撞地摔破了頭,磕斷了手。
陷在泥潭裡無法動彈之時,饑餓與疼痛伴隨著仇恨與絕望,讓尚未弱冠的鐘離越,在那個離死亡最近的夜裡嗚咽出聲。
“大半夜的還以為撞鬼了,原來是個人?”
突然冒出來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他無法視物,隻是倉惶而警惕地環顧著四周。
“誰?”
“嗯?是個瞎子?小瞎子,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是名女子,不知是生病了還是受傷了,聲音略顯虛弱沙啞。
“與你何乾?”
縱使滿身泥濘,狼狽不堪,年輕時的駙馬爺,亦有一身傲骨與硬脾氣。
他以為這樣就能嚇退對方,不料卻惹得那女子發笑,約莫是牽扯到了傷口,他聽見她疼得直抽氣。
“誰家養出的小郎君?又瞎又瘸,脾氣還不好,你該不會是被你家人拋棄在這兒的吧?”
他沒有說話,便是默認了她的猜測。
那女子又笑了,“同是天涯淪落人啊,算了,看在你與我同病相憐的份上,我勉強發發善心,帶你出去。喏——”
他茫然抬頭,“什麼?”
“嘖,忘了你看不見。”
她直接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將他從泥潭中拽了出來。
“咦,臟死了。”他聽見她嫌棄的聲音,“你被困在這兒幾日了?”
鐘離越難得羞赧,聲如蚊呐:“大概三日了。”
“你家人真狠心,他們都沒來找你嗎?”
“他們巴不得我死。”
她還是笑,“那你得好好活著。”
“為什麼?”
“好好活著,囂張地活著,氣死他們。”
“我……做不到。”
“笨!一年不行就兩年,明著不行就暗著來。等你強大到誰也不敢輕視的時候,你就能為所欲為了。”
他們被困在山裡整整三日,餓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喝泉水。她說起了他未曾去過的皇城,說起了關河塞外三千裡的漠漠黃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