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師此言何意?”柳明誠大惑不解。
“當年老國公新喪,你好像才十二三歲吧?大長公主向來是清貴慣了的,一應俗事全都不理,長公主府、岐國公府兩府庶務便都要恒肅去打理,可那時他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郎,卻不得不頂門立戶、苦心周旋於國事家事之間。德甫,平心而論,若無恒肅在外經營,你又如何能靜心讀書、諸事不煩呢?”
柳明誠沉默不語,似有所思。
羅汝芳繼續道“我那時初遭大厄,心境不佳,縱在幕中,亦無心於俗務,於恒肅實無襄助之功,如今想來深感愧疚。唉!”羅汝芳長歎一聲繼續道“恒肅那時終究年輕,又無人能助其一二,行事便再謹慎也難免偶有差池,偏偏大長公主對他又極嚴格,事有不妥便難免受其訓斥,恒肅的處事便日益業業矜矜、誠惶誠恐。我知你一貫認為他過分謹小慎微,尤其對他近年來曲意逢迎陛下的一些做法頗有微詞,可他這樣做又何嘗不是為了保護你?而且我認為他也未必真的那麼怕事,我當日從他那裡辭幕追隨你到望州,他雖有不舍但無一字勸阻,可見他對於你所做之事未必真的不認同。我此番入京,一來是為你所托之事,二來是為柳恢的學業,三來或許也可幫你們兄弟彌合一二,將來若真有大事,他或許能成為你的助力也未可知。”
世人皆道柳家二兄弟不和,可隻有羅汝芳知道這兄弟二人彼此之間是有棠棣之情的。
他這一番說詞顯然讓柳明誠大為觸動,柳明誠思忖再三,起身向羅汝芳一躬到地“如此,便有勞惟師了!”
同樣是這一夜,一封信悄悄地從大長公主府中送出,三日後便擺在了京城一間書房內的架幾案書桌上,書桌後麵端坐一中年男子,鬢已星星白,此人正是當朝左相杜延年。
杜延年看過信後,從身後書架上取出一本詩集翻開來看,詩集封麵題名《無涯集》。
“何必山巔與水涯,安心隨處便為家。有人問我西來意,笑指長天落晚霞。”
這是承平三年所作。
“青山無一塵,青天無一雲。天上惟一月,山中惟一人。此時聞鬆聲,此時聞鐘聲。此時聞澗聲,此時聞蟲聲。”
“柴門風卷卻吹開,狹徑初成竹旋栽。梢影細從茶碗入,葉聲輕逐篆煙來。暑天倦臥星穿過,冬晝閒吟雪壓摧。預想此時應更好,莫移牆下一株梅。”
這是承平四年所作。
“一頭犁牛半塊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睡也香甜。布衣得暖勝絲棉,長也可穿,短也可穿。草屋茅舍有幾間,行也安然,睡也安然。雨過天晴駕小船,魚在一邊,酒在一邊。日上三竿猶在眠,不是神仙,勝是神仙。”
“一派青山景色幽,前人田地後人收。後人收得休歡喜,還有收人在後頭。”
這是承平五年所作。
“窮達皆由命,何勞發歎聲。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冬去冰須泮,春來草自生。請君觀此理,天道甚分明。”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乾忙。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且趁閒身未老,儘放我、些子疏狂。百年裡,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思量。能幾許,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雲幕高張。江南好,千鐘美酒,一曲滿庭芳。”
“天上烏飛兔走,人間古往今來。沉吟屈指數英才,多少是非成敗。富貴歌樓舞榭,淒涼廢塚荒台。萬般回首化塵埃,隻有青山不改。”
這是去年作的。
杜延年又將今年的新作抄入書中“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陰晴圓缺都休說。且喜人間好時節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
今年的詩作倒是格外多,的確有些靈性,隻是當真通透至此、恬淡至此麼?這句“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倒是有幾分誌氣,莫非是真心話?杜延年陷入了沉思。
忽然一雙玉手搭在了杜延年的雙眼之上,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傳來“哈哈哈哈”
“悅兒。”杜延年笑道。
“父親看什麼呢這麼入迷?都沒看見我進來!”杜心悅有些嗔怪,撅著小嘴一把將杜延年手中的詩集搶了過去翻看了起來,紅彤彤的鴨蛋臉在燭光映照下顯得可愛至極。
看著看著杜心悅的眼睛亮了起來“父親,這是您的大作嗎?我怎從未讀過?”
“不是為父作的。”
“那是誰?”
“望州那位皇子。”杜延年在愛女麵前倒也不隱瞞。
“哦,我拿回去看看。”說完也不等杜延年反應,便拿著詩集“咯咯”笑著跑開了。杜延年隻是笑笑,也沒有說什麼。
也是在這一日,羅汝芳辭館而去,柳明誠挽留不住,隻能由他去了。羅汝芳走之前偷偷去見了柳翀一麵,師生二人閉門談話,無人知道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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