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杜延年在朝會之後被承平帝留下狠狠申斥了一番,說他縱容家人行凶,竟欺負到大長公主頭上,莫不是官做的大了,便連皇家都不放在眼裡了?堂堂皇家公主的臉麵竟不如一個小妾的麵子!
杜延年這麼多年頭一次被承平帝罵成這個樣子,顏麵儘失,關鍵是他對於郢州之事確實不知情,這頓罵挨的莫名其妙。
本來前次的“請君入甕”之計實施不順,柳明誠沒有上鉤,楚王咬鉤後卻又莫名其妙跑掉了,尤其是後者讓承平帝大為不滿,可這本就是陰謀詭計,失敗了也無法公開去說。如今又鬨了這麼一出,這不是太阿倒持,上趕著將把柄遞到承平帝手中嗎?萬分驚懼之下杜延年也唯有叩頭謝罪一途。
承平帝看這位忠心輔佐自己八年的權臣如此戰戰兢兢汗如雨出的樣子,終是有些於心不忍,又看他確不知情,便把李至德的奏章甩給他看。
杜延年看過之後頓時惱怒不已,他倒不是惱李至德,李至德這樣的做法雖不大給他麵子,但畢竟事涉皇室宗親,他公事公辦倒也無可厚非。
他惱的是杜鯤,當初要不是看這個遠房侄子對自己還算恭敬忠誠,說什麼也不會提拔這麼個蠢材,如今可倒好,放個火都能留下一大堆破綻,還鬨出人命來,連累自己被主上斥責。
杜延年越想越氣,假如杜鯤現在在他跟前,他定會手刃了這個攪屎棍。但眼下想這些沒用,他隻能一再向承平帝請罪,自承治家不嚴之過。
封建皇權之下,臣子權力再大、地位再高也不敢對皇家無禮,否則一頂“大不敬”的帽子扣下來,便是不赦之罪。更何況此事的苦主平原大長公主那更是貴中之貴,便是承平帝都要對那位老人家客客氣氣,這便是杜延年這麼些年一直看柳明誠不順眼卻也輕易不敢對他如何的原因!如今這杜鯤的莽撞之舉很有可能會導致柳明誠的誤會,從而招致平原大長公主一係的報複,而這種力量的報複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是杜延年絕不願意看到的!想到這裡杜延年又氣又嚇,渾身哆嗦。
承平帝見他這樣子,倒也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此事罵過之後便揭過去了,隻是讓他自己去向大長公主請罪。
杜延年回府之後立即修書兩封,一封是給祁清瑜的,書中極儘謙卑請罪之語,懇求大長公主殿下恕罪;另一封則是給柳明誠的。
這一封書信讓他糾結了很久。如果說柳明誠這幾年的心病是他,那他這十年來的心病又何嘗不是柳明誠?這十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想壓柳明誠一頭,甚至可以說他半生的心願就是讓柳明誠在他麵前服軟。七年前他小勝了一場,但勝的不徹底。柳明誠不肯服輸,這些年私底下小動作不斷,他不是沒有察覺,奈何這人滑溜地很,兩人暗中交手數次,都沒占到對方什麼便宜,如今倒要他先低頭,他越想越憋屈,越憋屈就越恨杜鯤。
最後杜延年咬牙切齒地寫完道歉信並派人將書信送出後,又立即派遣了一名心腹管事親赴郢州,兩日後,杜鯤在府中自殺身亡。
隨後李至德下令將高家父子逮捕下獄治罪。
高家父子本想仗勢欺人,卻不想一腳踢在了鋼板上,雙雙折了不說,嫁出去的女兒也被杜家趕了回來,剩下一家子老少婦孺膽戰心驚,求饒無門。最後還是高夫人以重金賄賂安撫使司的屬官,才明白自家這是得罪了誰。
高家父子與雷明等人自有李至德依律發落,卻說韓炎見事情初步有了結果,便帶著連述回望州向柳翀複命了,而方實則留在郢州接替連述重建郢州倉場。
連述臨走之前給戚珩去了信,讓他再往郢州發一批貨,所以戚珩知道他要回望州了,便也回了城,而薑頌日前押送一批硝石也回了望州,所以連述回到“平原商號”的時候發現除了柳翀、於茂、遊樂場二掌櫃梁商以外,兩位表弟也都在。
除此之外,柳惲和鄒浩也在,他倆是來等韓炎的。
連述忐忑不安地走到柳翀麵前跪了下來“屬下犯了大錯,請公子責罰!”
“錯哪兒了?”柳翀麵沉似水。
“屬下未能對高家父子產生警覺,以致鑄成大錯。”
柳翀搖搖頭道“高家父子這樣的卑鄙小人是防不勝防的,你們以後在外麵還會遇到,這事你雖有過失,但不算大錯。還有呢?”
“這”連述一時沒明白柳翀所指何意。
“打從第一批煤運到望州鋪子起,我就一再告訴你們要注意防火!防火!防火!我且問你,你郢州倉場備了幾個水缸啊?隔離牆你砌了幾尺呀?倉場附近又可有水源啊?”
這一連串發問對連述有如當頭棒喝,柳翀繼續道“老韓告訴我說,你該做的防火措施一樣都沒做到位!沒冤枉你吧!”柳翀音調漸高,語氣也重了三分。
“這是屬下疏忽了,大掌櫃的沒冤枉屬下,請公子重罰。”連述頭埋得越發低了,柳翀看他知道錯了,本不欲再施懲處,抬頭卻瞥見戚珩不以為然的眼神,頓時心中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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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珩目前主管礦場,責任更重,偏偏他是最不把安全二字放在心上的,上次已經因為夜間引爆的事出過一次岔子了,隻是後果不嚴重而已,也因為後果不嚴重,又加上白郾的出現亂了他的心思,所以柳翀對他隻是一再口頭叮囑,並沒有訓斥責罰,可今日看來,戚珩依然沒有吸取教訓。
到了這個份上,連述今日這頓懲罰便躲不掉了,無論是“殺雞駭猴”也好,還是“殺一儆百”也罷,今日必須借連述立個規矩了。
於是,柳翀喚過韓炎“老韓,規矩是你定的,你說說吧。”
“公子,此次七萬斤煤炭加上倉房、人工等損失共約四百貫,按之前定下的規矩,各鋪掌櫃的因自身過錯給東家造成損失的,當處杖責之刑,每十貫折一杖。”
十貫一杖,四百貫就是四十杖,連述臉都白了,冷汗直流,戚珩、薑頌也紛紛跪倒求情。柳惲和鄒浩也是沒想到商號規矩如此嚴厲,都不禁暗自咋舌。
柳翀略一沉思道“此事連述雖然有責任,但錯不全在他,就算他一半責任吧,杖數減半,打二十吧。”
“多謝大公子。”連述聽得減半,多少鬆了口氣,連忙謝恩。
小廝將連述帶到院中,褫去外衣,按在春凳之上,韓炎從小廝手中接過刑杖。
“平原商號”所用的刑杖是以厚毛竹製成,比衙門的刑杖要小許多,本來也是為了小懲大誡,不是真要將人打壞。但今日韓炎親自掌刑,他是習武之人本來力氣就大,加上有意幫柳翀立規矩,所以杖杖不留情麵,隻幾下子連述雙臀就開了花。
連述咬牙硬挺,實在忍不住了就悶哼倆聲,那壓抑在嗓子眼裡的悶哼聲更聽得人難受,戚珩、薑頌雙雙紅了眼圈。
柳惲和鄒浩從未見過大哥和師父如此嚴厲對待下麵的人,也都膽戰心驚。
柳翀坐在堂中也是於心不忍,他端著茶碗輕輕嘬了一口,用以掩飾內心的波動。
這還是他來到這裡以後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懲罰下人,這對他的思想其實也是一種極大的衝擊。但他也知道,要想在這個世界生存甚至改變這個世界,那就首先得接受它的某些規則,融入進去,按它的規則行事,之後才能談改變,否則他將一事無成。他不是不想寬容對待手下人,然而在等級尊卑的思想體係之下,如果主人對下人過於寬容,反而可能會換來下人對主人的輕視,戚珩不把他的話當回事這就是最好的例子。
柳翀心中默默歎了口氣,今日雖是連述在過關,可他自己的心裡又何嘗不是過了一關呢?
半盞茶的工夫,二十杖打完,連述雙股之間一片血肉模糊,豆大的汗珠子不斷從他額頭滴落,地上已經濕了一片,後背衣服也都濕透了。
小廝架起連述將他拖回廳中謝恩。打完了人還要讓人家來謝恩,這在柳翀看來是最虐心、最變態的舉動,但今日既開了頭,便要做全套,他也隻好穩坐釣魚台,看著連述被攙扶著重又在自己麵前艱難地跪下磕頭道“屬下謝大公子賞。”
柳翀揮了揮手,讓人將他帶下去。連述挨了打,怕父母擔心便不敢回家,索性暫住在商號的廂房養傷,柳翀便叫人回府將白郾叫過來照顧他。
處置完了連述,韓炎自己又跪了下來“商號定下的規矩未能一一執行,屬下作為大掌櫃的有失察之過,自請罰薪,以儆效尤。”
柳翀情知韓炎在做戲,這麼些年了,他什麼時候給韓炎發過薪俸啊?他的錢都在韓炎那裡,韓炎想花就花,還用得著發薪嗎?但既然韓炎提出來了,他也隻能配合著演完“那便罰去一年的薪俸吧。”說完瞟了一眼戚珩,果見戚珩的態度比之前恭謹了許多,神色之間似有所感,其餘眾人也都心有戚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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