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祝家”兩個字從祁翀口中呼出,向櫛的表情終於起了些許變化。
祁翀繼續道“這第二條就是孔永烈!孔永烈進京後的一舉一動都在朕的監視之中,他沒有直接出麵聯係你,而是通過一個中間人,就是祝朝卿。祝朝卿與一個叫賈紳的舉子過從甚密,而賈紳又刻意接近汪珩,汪珩是你泄題的對象,而祝朝卿正是來自江南祝家,至此,這些人又都跟你扯上了關係。
再說第三條,就是吏部主事張子器。張子器最近半個月可是忙得很呐,整個京城不夠他上躥下跳的!到處串門子呀!何其反常!
於是,他們又深查了一下,發現這個張子器與汪臻是老鄉,且一向交好。之前也是他們聯合朝中部分官員反對朕提出的廢除封贈冗官一策,並因此一個被杜相貶出了京,一個被降為吏部主事。朕調閱了他倆的全部履曆檔案,發現這兩人一路升遷都有你的痕跡,他們雖非你的門生,卻是受你恩惠、被你一路提拔上來的!
最為重要的一點是,參與此事的官員當中,心甘情願與之為伍的隻是少數,大部分人都是被張子器以其過失為把柄,要挾他們幫自己做事。可是,張子器調入吏部不過短短三兩個月的時間,如此短的時間內他是如何收集到這麼多人的把柄的呢?除非這些把柄根本就不是他收集的,而是久任吏部的你收集的,如此是不是就合理多了?
所以,節之啊,你讓朕如何想你呢?”
“陛下這都是推測之言。魚鱗圖冊儘毀,所謂的向家子弟假借職權侵占田畝便是無稽之談;臣在吏部任職多年,朝中半數以上官員的升遷都曾經過臣之手,這其中也包括張子器與汪臻,有何奇怪?泄題之事臣已認罪,其他事的確與臣無關!而且,臣已位極人臣,做這些勾當又有什麼好處呢?”向櫛咬緊牙關,除了泄題之外餘罪一概不認。
祁翀見狀便知此人已無可救藥,便不再對他抱有任何希望了。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你還不知道吧?今日一大早,禦前侍衛營便逮捕了張子器以及他負責聯絡的諸多官員,進宮跪諫的那些也都拿下了,尤其是那些被要挾參與的官員,供認的極為暢快!與此同時,杜相也火速處置了罷考鬨事的士子,如今會試已經開考了!
那個張子器也不是什麼大義凜然之輩,都沒用得著動大刑便全招了!哦,對了,還有那個孔永烈,他也招了!老韓,將供狀給他看!”
一大摞供狀被奉忠捧了上來,足足有百十來頁之多。
“向閣老,這供狀雖多,但大部分都是其他官員指認張子器的,奴婢就不一一給您看了,咱省點時間,隻撿幾份要緊的看,成不?”韓炎嘴上是征求意見,實際上已經將最上麵的大部分供狀放在了一邊,隻從下麵取出了幾頁紙來放在了向櫛麵前。
“這是張子器的供狀,他供認是你指使他聯絡官員共同反對新政,百官的把柄也是你的,還說上次聯名反對廢除封贈冗官也是受你指使。他說你早就知道了江南魚鱗圖冊燒毀之事,甚至比席安知道的還要早!還說你早有反對新政之意,隻是在內閣中排名最末,杜延年、羅汝芳又一味惟上命是從,你孤掌難鳴,隻好引而不發。
另外,他還供認,也是他從通政司右參議袁逢那裡得知了席安彈劾項國公之事,這才指使袁逢故意將消息透露給了徐邦昌,將整個禦史台拖下了水,也為百官跪諫了最好的借口!
這是孔永烈的供狀,他供認從沭州逃出來以後,他首先便去了祝家,在祝家的庇護之下才和祝朝卿一同來到京城。也正因為有了祝家的牽線,你才跟孔永烈搭上了!於是,原本煽動官員跪諫示威的計劃就變成了官員跪諫、士子罷考、致仕老臣聲援三條線!而這一切都是由你主謀、張子器和孔永烈、祝朝卿分頭實施的!
這是祝朝卿的供狀,他所述大致與孔永烈相同,但還多了一件事,那就是賈紳!賈紳祖父也曾當過官,與你共事過,但他父親才學一般,隻考了個秀才便未能再進一步,索性便斷了出仕之心,隻在老家經營產業,因此家中廣有良田。你為了在江北士子中挑選一個聯絡人,便選中了他,以照顧故人之孫的名義將他拉入了你的麾下。隻是沒想到後來賈紳因為汪珩泄題之事受了牽連,於是你才在倉促之間選了皇甫煒代替他的角色。
向閣老,您還要繼續看下去嗎?”
“不必了!韓都知好手段,看來我安排的人都失敗了!陛下,老臣無話可說,甘願伏誅!”向櫛默默閉上了眼睛,算是默認了以上全部供述屬實。
“你這算是認罪了?”
“陛下都查到了這個地步,臣就算不認又能如何?”
見向櫛認罪,祁翀心裡並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反而更加失落。
“朕將所有線索和供狀從頭梳理了一遍,大致理出了個頭緒來,但還是有些細節需要你補充一下。這樣,朕先起頭,不足之處你指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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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起源於江南掠田。不得不說,你這個手段還真是高明,借戰亂巧取無主之田,事後隻要借口地契遺失,根據魚鱗圖冊補上地契再分批過戶到向家名下,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取得大量良田卻不用付一文買地錢!這其中朕唯一不知的是,你究竟是怎麼勾連上祝家的?”
“是祝家先找上的我!我雖將子侄都安排在關鍵位置上,但頻繁出入架閣庫更改記錄還是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那人便是祝朝卿的伯父。他當時也在一個縣衙任縣丞,人極聰明,猜到了其中的緣由,便主動找上了我一個侄子,把事情點破,提議由他出麵幫忙將此事做的更為穩妥,條件便是要我在此次科考中幫他侄子祝朝卿一把!我答應了下來,果然之後祝家幫了大忙,讓向家掠地變得更為容易!”
“原來如此!”祁翀點點頭繼續道,“但是項國公火焚架閣庫燒毀了所有魚鱗圖冊,這讓你的所有付出毀於一旦,於是你徹底惱了,這才有了後麵之舉——這就是你直接的動機,對嗎?”
向櫛情緒卻突然激動起來“所以陛下這是承認了架閣庫起火是柳明誠故意縱火的,根本不是什麼失火對不對?此事也不是柳明誠的主意,是陛下的主使,對不對?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呀!”
祁翀尷尬地笑了笑“你——猜到了?”
“此事雖然隱秘,可臣為官半生,什麼沒經曆過,陛下那點心思又豈會看不出來?此事臣猜出來了,杜延年、羅汝芳也一定能猜出來,不,他們甚至都不用猜,可能根本就是知情人!陸懷素、陳懷禮他們大概也能猜出來,隻是這兩個老滑頭就算猜出來了也不會吭聲而已!”向櫛憤憤不平道,“世人皆以為陛下廣查土地納獻,隻是為了增加賦稅收入,臣也曾經是這樣認為的,因此,向家雖有良田數百頃,但臣心裡並不擔憂,因為這些地都是向家正大光明買來的,不是納獻來的,根本就不怕查!
可江南魚鱗圖冊被焚,我立即就明白了,陛下的心思遠不止於此!清查納獻隻是第一步,陛下真正的意圖是均田!”
向櫛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江南沒了魚鱗圖冊,土地權屬再也查不清了,乾脆便趁機均田,將世家大族的土地都奪了來分給泥腿子。一旦江南完成均田,那江北也一樣會施行此政,到時候陛下可能連借口都不用找了,朝堂上下誰敢反對?那我向家數十載辛苦積累下來的家業豈不是要毀於一旦?!陛下問臣的動機,這便是真正的動機!”
“你今日倒還算是坦誠!但你有一句話撒謊了,你向家的地雖不是納獻而來,卻也不是正大光明買來的!就算你向家三代為官,可官俸終究有限,你父、你子官位也都不高,沒多少油水可撈,你家如何經營能在短短數十載的時間裡從一介寒門一躍而成為魏州最大的地主?你可彆說是靠誠信經營、勤勞致富啊!朕不是傻子!
朕讓人在魏州那邊打聽過了,你向家在魏州名聲極差!為了得到土地,你家可謂不擇手段,各種巧取豪奪。百姓稍有不從,輕則毒打一頓,重責捏造罪名送入官府治罪!
還有些官員知道你喜歡土地,便故意將上等良田以劣田之價賣給你以為賄賂!因你家而失去土地不得不委身於你府中為奴婢、佃戶者不計其數!尤其是你父親,今年快八十了吧?身體不錯啊!八十老翁專納十八歲的妾,‘一枝梨花壓海棠’,據說還是你們當地的一樁‘佳話’!狗屁的‘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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