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照片的右下角,有兩個少年勾肩搭背地蹲在泰勒的腳邊,一個在頭頂把多餘的頭發梳成一個小揪揪,另一個少年黑發藍眼,從外貌上,就能看出他和女人的血緣關係。
維薩不禁問“這些人是……”
“你不認識他們嗎?”楚斬雨低聲說。
“第一位是基因修正技術的開創者芝·柏德,瑞典人,她在五十七歲時榮獲諾爾貝醫學獎,生物物理雙博士學位,拍攝這張照片時在蘇黎世聯邦理工大學任教。”
“第二位亞曆山大德羅·貝爾蒙特,英國人,他帶領創立了科研部的雛形,畢生的貢獻覆蓋了文學,物理學,數學,天文學和自然哲學等多個領域。”
“第三位是安娜斯塔西亞·諾維科娃,俄國人,空氣動力學家,她最著名的貢獻是對特製導彈和適變型戰鬥機的完成和升級。”
“第四位是索菲亞·施密特,美國人,生物學家,完成了最初版的抗體和無害化清潔劑,以應變隨時可能到來的小規模異潮。”
”第五位是阿舍爾·奧康奈爾,愛爾蘭裔的德國人,農業科學家,生物學家,他是塔克斯小組的發起人,由他帶領的糧食公司對合成動植物和冷鏈運輸和速凍保鮮距離等方麵,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就。”
“第六位是達裡奧·岡薩雷斯,西班牙人,信息通訊方麵的專家,我們現在使用的這版個人終端,就是經過他的改造升級後,最終完全替代了電腦和手機,還有身份證等一係列東西。”
“第七位是溫其玉,中國人,地質學家,物理學家,他帶頭的地質勘探隊伍完成了對火星的考察,確定了建立基地的位置和大概劃區,並為火星基地和月球基地設計了各不一樣的天幕係統和內循環生態係統。”
“最後這一位,是泰勒·羅斯伯裡,英裔華籍,生物學家,物理學家,她是科研部培育中心第一位研究員,後來擔任培育中心主任,係統化錯熵增減理論的創始者,世界上第一個人造戰士就誕生在她的手裡。”
“至於她身邊這兩個人,一個是她的學生艾倫·布什內爾,一個是她的兒子全名叫費因·克利夫蘭·羅斯伯裡的人。”
“那不就是你嗎?”
維薩也知道他的身份,那場審判的結果不脛而走。而楚斬雨也不太在心裡了,反正捅破的窗戶紙也不是最關鍵的那一個,他也懶得管了,正所謂人的底線就是一次又一次不斷地放低。
楚斬雨沒有回答,他搖了搖頭,對維薩說“可以勞煩你暫時出去一下嗎?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點奇怪,但是我想……一個人,在這個地方安靜一下。”
維薩知道泰勒是楚斬雨的母親,照片上這些人他多半也認識,說不定還是看著他長大的長輩。但是算算時間加上基因修正手術的有限次數,這些人應該早就去世了;楚斬雨觸景生情,想要獨處,倒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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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了外麵,繼續打量那個導彈頭。
楚斬雨獨自站在實驗台前。
這張照片放在這裡也有百年時光了,要不是裝在當時請人特製的玻璃框裡,早就褪色腐朽得不成樣子。
可以收集起來的遺物又多了一件。
距今百年前的那天,地球上明媚溫暖的陽光,保存在時間的封印裡,也已經被時間腐蝕得光芒黯淡,現在照片上泰勒的金發都有著淡淡的灰斑。
楚斬雨伸出手,觸碰著他們每個人都麵孔,動作輕柔,好像是生怕驚醒了那段回憶裡的人;他吹去表麵的積灰,仔細地觀察他們或愁或笑,或苦或傲的模樣。
“大家,好久不見,我現在這個樣子,對你們來說,應該很陌生吧,畢竟你們死的時候,我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現在已經變成一個無聊的大人了,真羨慕你們啊,永遠都那麼年輕,那麼勇敢,在照片裡都能感受到你們的生命力。”
“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好多你們都沒能看過從地球到月球,從月球再到火星,踏遍了能去的每一個地方。”楚斬雨小聲地說道“每一個地方不同又相似,不同的是地理與風情,相同的是一樣的破敗,終年被死亡和戰爭的陰影覆蓋。”
他輕聲道“每一處破敗的的殘垣斷壁,在我眼中都酷似你們的臉。”
昏暗寒冷的地底實驗室裡,已經長成大人的楚斬雨凝視著相框裡鮮活的十張麵孔。
這裡麵的八位科學家,都是大暴雨時代以來,人類中最瘋狂,最頑皮,最異想天開去,最不可思議,最偉大的異類。
這些也都是他百年孤獨裡頻頻回味,卻又不敢細想的人,也是無法公之於天下的孤寂裡,唯一的念想。
“在你們還活著的時候,我就發誓,要實現你們的願望,我要幫助我碰到的每一個人,永不撒謊,永不背叛,永遠不傷害任何人,但是我並沒有做到。”
“好像活在這個世界上,越想做什麼就越要往上走,越往上走,有意無意地都要傷害其他人,我標榜自己是個善良的好人,可是如今我的手上滿是鮮血。”
楚斬雨在算命的老婆子那裡玩塔羅牌抽卡遊戲的時候,那座被閃電擊中的高塔,象征著人生中意識形態的崩塌,是完全沒有好意義的牌,後來的經曆也印證了這一點。
如果將人之善惡比做海上冰山,上麵是善,下麵是惡,那麼當善的一麵高聳入雲,惡的一麵卻隻有海下的薄薄一層時,哪怕是蝴蝶在大西洋彼岸扇動翅膀掀起的一陣波浪,都會讓整個冰山傾覆。
他也是那座冰山,善意的冰峰高聳入雲,絲毫不見水麵下的陰影,而當海上起了滔天巨浪,將他這座冰山傾覆顛倒後,他和身邊的人才發現,隱藏在水下的冰山陰影,滿是魚腥味和血汙,邪惡,巨大駭人。
“就像剛剛走掉的那個人,有很多像他一樣的實驗體被我殺了,我在殺死他們的時候,冷酷果決得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因為當時我覺得他們在我眼裡不是人,像過年擺席要宰殺的牲口。”
“可是在維薩站到我麵前來,向我闡述當年的經曆時,我才忽然發覺當時我殺掉的是代替了正常人類死去的實驗體,他們本來就是人類,我卻剝奪了他們不知多少人的未來,他們應該像孩子一樣正常的長大。”
“我想做個手上不沾血的人,但是局勢卻把我推進了怪圈,若是對實驗體仁慈,其他人類就會因為科技停滯而遭殃,可是我們殺掉的,其實也是擁有完整意識的人類。”
“存活下來的成功實驗體,也被洗掉在培育中心的痛苦記憶,安裝上新的記憶模塊,他們會對著我敬禮,對我微笑,和我交朋友,殊不知我內心滿是惶恐。”楚斬雨眼睛通紅,對著相框說道“因為我清楚地記得他們每個人的編號,在實驗艙裡飽受折磨的樣子,和眼前的笑臉真是鮮明對比。”
曾經的他不懂善惡,因為那時候他還隻是個被藏在溫室裡的孩子,稚嫩得像花骨朵一樣。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通往天堂的道路,都是由人的惡意和鮮血鋪成的,而且彆無他法無法選擇自己的夢想,無法選擇自己的性格,被命運的韁繩拉扯著往前走,不想摔得渾身是傷,就隻能屈服命運。
“為了解決我的困惑,我看了很多名人的傳記,看了很多關於心理學的論述。”
比如卡爾·馬克思的書。
“馬克思的整個思想體係為我打開了一扇窗,他少年時期寫的這篇文章,激勵我追求一個既有意義又充實的職業生涯,同時也提醒我要想法設法地在個人成長和為社會貢獻之間尋求平衡,我很清楚,我現在在做的就是這樣的事,儘管做的不夠好。”
“我現在做的,也是為了實現你們的理想。”楚斬雨捧起相框,輕吻上麵每個人的麵孔,就像少年時期的輕吻禮一樣。
“但是,這位偉大的馬克思主義創始人,他可以回答我嗎?他可以告訴我我現在做的這一切是否正確呢?是否符合我想為你們沒來得及實現的理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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