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雲珠能察覺到母親那隱秘的心思,她歎了口氣:“陛下早就防著我們了,不然為何邊疆無戰事,卻非要將阿母派到邊疆去,才漏出病容來,那般強撐也不願透露,是已對我們毫無信任可言。”
趙若栗皺眉:“陛下心思太重。”
郭雲珠抬眼看她,趙若栗撇嘴道:“我們難道能有什麼壞心,隻是希望給你的姐妹兄弟得些封賞罷了,咱們和那些李氏族人不同,難道還能奪了她的江山不成?當年那件事若不是有我們……”
“慎言!”郭雲珠連忙製止,她看了眼天色,不願在與母親糾纏,道,“……算了,咱們也可以出發了。”
趙若栗聞言突然笑起來了:“今日你真是雍容華貴,算了,雖是個不知打哪來的小崽子,如今也要認你做嫡母了,到時候你就把她接到身邊來養,把那村婦打發到行宮去,不消幾年,和親生的也沒什麼差彆了。”
郭雲珠聽著隻覺煩躁,但又不知能說什麼,因為母親說的於她來說確實是最好的選擇,隻好又低聲說了句:“娘親,慎言。”
這麼說完,外頭宮人敲門出聲道:“娘娘,隔壁那位……要出發了。”
宮人說這話的時候小心翼翼,仿佛是擔心她下一刻就要發作,郭雲珠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何給了對方這樣的感覺。
但實際上郭雲珠又知道,或許在所有人眼中,她就該有這樣的表現——對隔壁那人恨之入骨,恨不得嗜血啖肉,恨不得讓對方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那麼她……恨麼?
郭雲珠心頭茫然一片。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整理儀容,走出明華殿,抬頭便看見不遠處一隊儀仗緩緩而來,中央的鸞轎上坐著一個小小的孩子,回想起來,她已經許久沒有看見這般大的小孩子了,在這深宮之後,也就隻有正月初一十五那種日子,會有內眷進宮請安,但他們帶進來的,一般也是十幾歲已懂事了的孩子,大約是怕太小的孩子在宮中衝撞了誰。
十二歲到今日,郭雲珠看著一樣的風景,見著差不多的人,此時見到這個她理因厭惡的孩子,竟還感到有些新奇。
目光流轉,又落在後麵小一點的鸞轎上,隨即就是一愣。
宋慧娘坐在上方,穿著深紫色的綢衫,披著紅底織金的褂子,雲鬢如鴉羽,綴滿珠翠釵環,在晨曦之中閃耀華光,和昨夜簡直判若兩人,連被日光曬得有些黝黑的膚色,在錦衣華服映襯之下,都顯得英姿勃發起來。
果然人要衣裝,這人如此看來,便根本不像是個村婦了。
這個念頭剛生長出來,便被身邊趙若栗咬牙切齒的聲音打斷了:“真是烏鴉飛上枝頭了,穿得還人模人樣,哼,就是給她砌金身,看著也是個泥腿子。”
郭雲珠暗想,這話有失偏頗,根本看不出來她出身不高嘛。
趙若栗似是越想越氣:“那小崽子也就算了,這村婦是憑什麼,我去把她攔下來。”
這般說著,還真挽袖準備上前,郭雲珠連忙拉住她,有些動怒:“彆鬨。”
聲音冷硬,與往常不同。
趙若栗聞言,停下動作。
她平日裡對女兒不假辭色,但卻知道,女兒若是動了真火,自己也是不好強硬的。
她垮著臉站在一邊,眼看著對方的儀駕走到近前,心中簡直難受得像是吃了蒼蠅。
就在此時,卻見轎上的宋慧娘低頭對抬轎人說了句什麼,鸞轎停在巷道上,落了下來。
小小的宋錦書下了鸞轎,三步一回頭走到了郭雲珠的麵前,隨後跪在地上,叩首道:“請皇……後娘娘先行。”
這麼說完,對方小心翼翼抬起頭來,圓而白皙的臉上帶著一些緊張和害怕,像是在查看她的反應,一雙眸子黑白分明,如山中淺溪,清澈見底。
郭雲珠隻覺心中一軟,忙矮身將她扶起,道:“何必行此大禮。”
“皇後娘娘是宮中地位最高的人,錦書行禮是應該的,而且……皇後娘娘,也是錦書的娘親麼?”
郭雲珠一愣,下意識抬頭望向也下了鸞轎,卻沒有走近,隻是站在不遠處的宋慧娘。
這些話雖然直白,卻無論如何不會是隻有五歲的宋錦書能說出來的。
但也不像何謹教的。
如此說來,是宋慧娘教的麼?
郭雲珠在心中歎氣。
到底是如何恐懼,才會這麼快的,讓自己懷胎十月又獨自養育的孩子,去認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做親娘呢?
昨日之前,對方生長於貧民之家,也從不知陛下的身份,在外人看來,能有今日對方是一步登天,但對方實際的心情,又會是如何呢?
郭雲珠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資格同情對方,但她此刻確實對宋慧娘產生了同情。
她想無論如何她不能真去搶奪了這可憐女人的女兒,於是退後了一步,麵色冷淡道:“這事就再議吧,你讓孤先行,也算有心,孤也就不推讓了。”
這麼說完,也沒有在看宋錦書,轉身上了鸞轎。
宋錦書茫然無措,眨巴著眼睛轉頭望向宋慧娘。
宋慧娘低頭看著腳麵,在心中暗想:可惡,這個郭皇後,比想象中更難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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