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武漢過得那幾個月可以說是情緒最穩定的時候了,我發現但凡每天爬起來離米娜近一點都會情緒穩定,反之就會立刻開始胡思亂想,要麼覺得自己是個廢物,要麼覺得生活糟亂不堪,要麼覺得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傻批不值得來一趟——想象力豐富也是一種罪孽,有的人一輩子沒遭過這種罪他就不會懂,就會說你這個人是不是有病,好好的乾嘛又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大哥,我不是有病,是控製不了自己的大腦啊,它非要讓我去想我能怎麼辦,我隻能喝二兩壓製這種過剩的想象力。
而且,這玩意不是一天倆天,不是說把一個事情想通了,把世界觀建立起來了,情緒也穩定了,過得滋潤富足它就不會想了,絕不是的。我過得非常舒服,但是早上從網吧出來端著一碗熱乾麵一邊吃一邊往租處走的時候(後麵我也學到了這個過早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會想這樣端著熱乾麵邊走邊吃,是不是能多吃幾碗?你懂的,如果一個白麵口袋裝不下了,你就拎著口袋顛一顛,它就還能多裝一些,這麼說邊走路邊吃飯是不是容易長胖?因為你不知不覺多吃了一兩不是嗎?武漢的胖子多嗎?夠他一嗆吧,這地方夏天的時候熱死人,哪怕他就是大跳著儘可能地顛他也吃不下去多少,太熱了沒胃口說起來,北方人普遍比南方人高胖不就是這個道理,南方人熱得吃不下去啊武漢這個比天馬上要熱起來了,我應該找個地方避暑,去哪呢?回老家嗎?也不是不行,不知道誰在老家那邊,一會兒打個電話問問
看見沒有,我這個腦子過去隨時隨地都是這樣,看見什麼就要想一堆,那時候我控製不了自己的思想,經常性地就想亂七八糟的事去了。上到日月星辰,下到蚊子蟑螂,有什麼想什麼,反正不能閒著。你說我腦子好使吧它也不給你想點正經東西,你說它不好使吧它成天在那裡飛轉,不喝多就一直亂轉,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轉到哪裡去,非常恐怖。那時候米娜的舍友們知道了我的存在,都對我很好奇,所以米娜把她們帶出來跟我吃了一頓飯——我倒是不介意被彆人這麼參觀什麼動物園的牲口一樣地看,但是我很介意彆人嘴裡說出來的問話
"你們這樣倆個人怎麼可能在一起呢?"
有一個她的舍友把這個話少說問了十幾遍,起先我就是在那喝酒懶得搭理她,後麵被她問煩了就回了一句嘴——
"因為你的智慧和感受都夠不到這個深度,所以你的世界裡就充滿了不理解——大姐,回你那個段位上找那些二椅子玩去吧,他連雞兒都好好"
"喂!不要口無遮攔啊!"米娜一說我就不吭氣了,給那個沒完沒了問的姑娘飛了個媚眼——你知道她為什麼問嗎?她也想要,但是她沒有,而且也得不到,因為有的人就是一片鹽堿地你種什麼下去都沒用,你猜猜這個地球上有幾個人有那個本事和耐性去改造這種破地呢?彆人的地肥得一批,稍微播下去一點就能開花結果,跑來你這裡浪費時間?
但是經過那一次以後我就發現,我和米娜的愛情在旁人眼裡其實是扭曲的、不正常的、因而也會是不被看好的,這個不良的視差是我施加在米娜身上的——我是個文盲,米娜是雙一流,這是一個天然的視角差,不論是誰第一眼看到的都是這個差異。我當然知道那是因為米娜真誠地愛我,她也不在意這些世俗的眼光,對她來說愛情可以是她生活裡的唯一,但是我不行,我不是隻要有點愛情就能活下去,因為我是個男人,我得做點什麼事顯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威力才行——不為彆的,哪怕單純就是為了米娜和我這個視角差也行,彆人可以不要求你,你自己得要求你自己不是麼?彆人為了老婆孩子可以受霸淩,我為了愛情應該也可以,所以我準備等武漢的天氣熱起來就跑回省城看看再做點什麼。
不過這時候顧初葦跟我聯係,告訴我她現在在西安上了一個影視學院,每天都在跑劇組,邀請我過去給劇組寫寫劇本。
"知道你善於寫東西,這不就有活兒了嗎?你過來試試,搞不好可以大展宏圖一鳴驚人呢!"
"我不信你的話,也不信自己的才華。"我簡單明了告訴她。
"我已經寫過倆個,導演用了一個,你總不能比我還差吧"
"行!考慮考慮"
當晚我和米娜商量,米娜鼓勵我過去試試,因為說到底你還是得試一試才知道這中間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以及,你自己願不願意吃這碗飯。
"不過你彆把文學圈子想得太好,你這個性格進去恐怕有的是氣受了嘗試一下而已,如果你覺得委屈你就彆做了,隨便乾點什麼吧——但是彆因為生氣就把寫東西拋下不乾了,這是你最大的優點,拋開它你就會像風箏斷了線,回不到原本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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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去你就把這個行當說得那麼不堪,就跟你進去過似的"
"我不用進去都可以知道那裡麵大概是什麼樣子,有規律的。"
"放屁要不我乾脆彆去了,自己也沒有什麼才乾,寫了東西彆人不要,白白受辱,那我還不如不寫"
"去吧,去試試,好了壞了你自己心裡有個判斷,就當測試你的文字水平吧"
所以我就去了,這段經曆其實也非常離譜,我就不知道米娜那種預言家一樣的本事是從哪來的,她仿佛預知了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事情運作的規律,她單單沒預知到的一件事就是我——我不知道,有的女人就是有那種氣魄,雖然歲數小但是好像什麼都知道,她搞不明白的隻有她的愛情——我卻恰恰相反,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得學,唯一可以斷定不變的隻有我所經曆的愛情。以前覺得這是她看透了很多人間的因果,後麵慢慢也就懂了,那是因為她對彆的都不在意,做起判斷來自然就客觀得多,而我不是的,我對很多東西都太在意,就沒有那麼瀟灑的態度和那麼深刻的洞察力——也許這就是根本的男女之彆吧。
總之,我到了西安以後大概地跟顧初葦跑了倆天劇組,發現他們在拍一個西安本地電視台每天都要播放的那種類似《我愛我家》的小品劇,隻不過這個劇隻是局限在西安本地播放,播的時候說的也是西安話這個情景說實話讓我有點掃興,我倒不是看不起寫這類東西這個行當,而是總覺得咱們寫東西應該有一個更加深刻的內核——寫幾個段子,逗逗彆人高興,同時還要做出一副寓教於樂的假麵孔,我怎麼總覺得哪裡有點彆扭呢我把我的這個問題給顧初葦說了。
"先養家糊口,再追求內核,文化人不都得先掙到錢有了自由以後才能發出自己的聲音嗎?你剛上來就想黃鐘大呂地振聾發聵,未免太過於狂妄了吧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啊!"
顧初葦說話總是讓我沒法反駁,她這個女人很有意思,簡單的三言五語交代不清楚,這是一個很複雜多元的女人,她的結果很好,過程也很精彩,她的每一步走得都比較紮實,是那種怎麼說,對男人的態度屬於‘閱後即焚’這類的女人,她的能力就在於踩踏著很多人往上爬,而且被她踩踏的人沒法抱怨——如果從現實的視角來看,她是那種典型的‘辦公室女同事’——業務她一點都不懂,但是她可以高聲朗誦彆人寫給她的業務報告向上彙報或者向下傳達,爭取自己權益的時候馬上翻臉不認人,平常倒是和藹可親甚至不忌諱讓男同事跟她有一點點身體的摩擦或者感受的曖昧,反正對她來說不論身體也罷感受也罷隻是一個工具而已。我有時候忍不住會把她和莊傾城放在一起,真的,顧初葦就是一個成熟版的莊傾城(當然沒那麼有錢),因此上老早以前我隻不過是運氣好碰到了莊傾城還心存幻想的時候罷了,讓她成長到顧初葦這個水平,我就彆想從她這裡粘走一毛錢便宜——
因為米娜的緊箍咒在頭上套著,我做不了彆的也就隻能略微占占便宜,這個顧初葦是無所謂的,我把占她便宜當作是她把我叫來西安寫劇本的工資的一部分,經常對她動手動腳——畢竟每個姑娘給人的感受不同,我不能出軌我還不能叉一下?剩下的工錢,大部分是陪我吃個飯唱個歌,有時候去大雁塔後麵的廣場放放風箏什麼的,其他的時間我基本都在租處沉思默想寫東西——特彆神奇的一點是,我本來是要寫劇本的,寫著寫著就不知道寫啥去了,又是探討思想自洽,又是探討社會現象,又是探討人類愛情,唯一不想探討的就是那種小品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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