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內,斷了一臂的神白須坐在椅子上,他仍舊身著白袍,麵色平靜。
而在他一旁站著的,是當今驍衛天罡之首音繞梁,她一手摁在神白須右手手腕,皺著眉頭,愁喜不展。
嘩啦————
突然,這脈摸到一半,音繞梁好似恨鐵不成鋼般,大袖一抽,狠狠地抽在神白須腦門上,轉身不再理會。
神白須挑眉又皺眉,不知道那娘們兒今天是吃錯了哪份藥。
近來兩人自混沌城區處事,多有磕碰,凡事皆是從小到大,越爭越掙,每每都是吵的麵紅耳赤。
說是麵紅耳赤,也不過音繞梁一人火燒眉頭。
往時眾人從未見過堂堂才女音繞梁如此窘迫,如今對待個外來者卻是好似處處捉襟見肘。
倒不是眾人懷疑音繞梁的治理能力,而是神白須這個混賬貨,太能捅婁子了。
如果不是他刻意要拉攏高沅方,以表誠意自斷一臂,豈會有當下這般窘境,為結交這一虎狼之徒如此舍命,豈不愚昧?
因為他神白須一己之見,一人之禍,卻要整個驍衛為此大動乾戈,甚至連吃敗仗,不單單是望風山開山行軍之事,更是川內政勢風向。
如今盤龍趁虛而入,川內勢弱,本就缺了個文治音繞梁,竟徒留一位武治點朱砂與一位仕治穿林雨。
並非音繞梁信不過那兩位,而是眼下形勢萬般變化,她本身就是作為羅天政務掌司,如今政勢有變,上禦執孤身難入,乃是她的失職。
再加上這個賊會捅婁子的神白須,整的她是每日五味雜陳愁眉不展,她感覺這幾天都快把幾輩子的氣都生完了。
以至於從未有過動手打人的音繞梁,每每同神白須共事時,都大打出手。
高沅方一役後的一巴掌,川內政勢紛爭的一巴掌,神白須雷厲風行處事的方式的一巴掌,剛剛的一袖子,總之多到她自己都數不清了。
神白須看著背對著他極力克製的音繞梁,氣笑了。
“我說,梁總司。”
“梁門主?”
眼見那人根本不搭理他。
“梁先生?梁女士?”
音繞梁紋絲不動。
“那強娘們兒。”
啪————
好嘛,又是一巴掌。
力度不輕不重,雷聲大,雨點小,神白須撓了撓臉,悻悻然。
音繞梁瞪了他一眼。
“梁大總管啊,咱實在要不行就回咱的羅天去吧,省的在我這活受氣。”
“你有什麼要說的要罵的說出來不就好了,扯著個驢臉你要拉磨啊?咋,往那一站你要孵蛋啊?氣性這麼大。”
這下算是壞了,一句話直接戳了音繞梁的肺管子。
啪————
果不其然,那人一個華麗的轉身直接一袖子抽在神白須腦門上,後者不以為然,隻是齜牙咧嘴。
這回音繞梁並沒有轉身不理,而是怒視神白須。
“我倒也稀奇,怎的就不知道你神白須能在西方為虎作倀,是不是真的終焉組織就是一群豬頭燜子,能讓你這無賴潑皮蹬鼻子上臉。”
此話一出,站在神白須身後的李管事眉頭一挑,好像聽到了這輩子都不可能聽到的話。
“我川請你也不知道是誰的餿主意,搬來這麼個臭魚爛蝦,腰間彆個死耗子。”
“川內政勢如今團團圍困,我隻當是盤龍削山狼狽為奸早有今日。”
“開山行軍深入腹地,雖高瞻遠矚卻也肩負大任,兩人被群起攻之我以為情理之中。”
“斬龍臥蟄饕餮城區一劍守關自成方圓,寡不敵眾也理所當然。”
“可你區區神白須,竟同神驍千年大仇執眾與虎謀皮,非我族類恬不知恥。”
這一番話下來,李管事那是見著了什麼叫殺人不見血,不愧為文化人的殺人誅心。
“那既然處不了就散夥啊。”
神白須仰躺在椅子上,那手一揮。
好家夥,此話一出,身後李管事好懸沒把自己牙磕掉。
不挑好的不挑壞的,非要挑個誰都不樂意要的卻又不好推辭的。
這一句話,直接把音繞梁氣得夠嗆,整個人炸了一樣,本就雄挺的胸脯一高一低,堪稱人間絕色。
哢嗒————
“梁且知!”
神白須驚呼其名,眼見音繞梁抬手間準備拿起一旁桌上放的小花壇就要去砸神白須的狗頭。
音繞梁一頓,大抵是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讓神白須氣的失了理智,她怒氣衝衝的死死盯著神白須,卻也沒放下那小花壇。
“都說醫者仁心,你瞅瞅我,我可是殘疾啊,自同高沅方一役下來,我吃了你多少嘴巴子?沒有五十也有二十了吧?你這又要乾什麼?”
“我承認,我斷臂表態是賤,我自找的,可這麼多個嘴巴子也該還回去了吧?”
“況且目前形勢隻是微微傾斜了些,你當年治理神驍駁雜政理哪個不比這艱難?”
“你還好意思說我不要命,有你這麼當醫生的?又是巴掌又是抽,好啊現在還要用那玩意砸我,生怕我不死,我還能付不起你醫藥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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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白須一番詭辯下來,音繞梁竟然也破天荒的冷靜了下來。
在這個時候,音繞梁思考的不是目前神驍的形式和之後的規劃,也不是削山之後的布局。
她現在想的,竟然是怎麼才能在和神白須的爭執上贏一回。
她托著花壇遲遲不肯放下,也納悶,又氣又好笑。
先是近期間因為神白須的所作所為屢屢破例,又是因為神白須的的狀況問題思前想後。
倒也不是真怕他一下死了,隻是莫名好奇,這個人究竟憑什麼能治住削山目前的情況。
哢嗒————
音繞梁重新將小花壇擺正,瞪了一眼神白須,長長吐出一口氣,找了個離神白須遠的地方坐著。
神白須眼見那娘們氣下去了,同樣一舒。
眼下缺失一臂,神白須做不了那個經常用於思考問題的姿勢,他隻得不習慣的將手抵在扶手上。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作為一個外人卻深得上禦執信任,以及周登樓的偏袒和驍衛地煞幾位的態度。”
“好人不好做啊梁大夫。”
“牽一發而動全身,我作為神驍此次的承諾人,是神驍削山之亂的樞紐,我隻能以我確定的方式行事,你看不慣,我理解。”
“我以為打仗打的就是情報和後勤,雖然今時不同往日,但其根本的形式並未更替。”
“神驍並不大興科技,同削山隔著一條天溝,兩川之閡又如同天坎,可不就隻能用有能耐的人的命去換?”
“點朱砂本事大,作為你們驍衛之中的武治最高者,她鎮守後方雖然有些大材小用,但你真以為盤龍十二眾請得動你?”
“盤龍再勢大,也隻是後起之輩,驍衛樹大根深千年傳承,李布施三朝力挺上禦執,上禦出雲固步自封,看似深得民心實則外強中乾,不然,她拉攏難麼多政力勢力乾什麼?”
“再者,你們神驍對世族成見太深,一代人能恨好幾輩子。在我們西方,這是階級的跨越,也因此,統治者的問題必須以簇擁他的人為出發點。”
“我這麼說,您覺得呢?”
神白須看向音繞梁,後者頭也不回,隻是閉目養神,懶得去聽。
哪怕他神白須說的再板上釘釘,於她音繞梁而言不過童言囈語,可她也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執政者,見不得成見與批評。
“是我對你期望太高,一心覺得你真有那個本事料理削山之亂。”
“誇氏木秀於林,實則風必摧之,他們疆外南民痛恨我們神驍幾千年,仇恨和怨恨不是你一天兩天一命兩命數得過來死的過來的。”
“或許在關於疆外勢力的控製,點朱砂的確比我更有見地,我也承認這一點確實是我小家子氣,怨不得點朱砂。”
“可我也以為,武戈殺伐並不能完全安興建業,當時的諫言也隻是一己之見。”
“世人的成見太深,他們容不得一個那樣強大的,剛強的執政者如此鞭策,所以我以為,不明智。”
“可眼下你雷厲風行,一言一行代表的不僅是神驍目前執政的方針與態度,還有對於之後行事的布局,再者,要我神驍以你的規矩為準,何其強求?”
“說什麼以我確定的方式,何其放屁?”
世人皆以為,點朱砂是武,音繞梁是文,實則非也。
一開始,關於南地三川以殺為主的決策其實是音繞梁提出來的。
就是因為這仇恨結症了千年,斬不斷理還亂,不如連根拔起來的痛快,也省的南民總拿九千年前八國之亂來戳上禦的脊梁骨。
可如此,卻失了人心,更寒了其他本就與神驍建立聯係的疆域。
為了名正言順且以彰顯神驍神文聖武,必須要有一個緩和的兩全之法。
可誰知道每次派出的外交使是一去不複返,忍無可忍的點朱砂這才肯定之前音繞梁的觀點。
一開始,被譽為毒士的點朱砂是沒有意見的,隻是穿林雨不肯如此,且為求眾見統一,不得不從而已。
而如今對方給臉不要臉,那也就怪不得神驍趕儘殺絕。
神白須根本不能聽這話,一聽一個氣不打一處來,果不其然,在神驍,就不能跟女人講道理。
他乾脆一扭頭,直接躺在椅子上倆眼一閉乾脆裝死。
音繞梁等了半天沒動靜,一看過去那人椅子上閉著眼,頓時火冒嗓子眼,風風火火的走過去一腳就直直踢在神白須小腿上。
神白須倆眼一瞪,倒抽冷氣,這會這娘們下死手,不說踹斷了,那也絕對破皮了。
“我好心好意不搭理你,你倒好,怎麼,官當的大脾性小?”
神白須想起身站起來跟人理論,沒成想被音繞梁一把推了回去。
“你是不是根本沒打算把神驍和削山之間的世仇當回事?”
音繞梁皺眉道,這一次,她沒有怒氣,反而有一種……有一種悲傷和不忿。
神白須麵色一沉。
一旁的李管事暗道不妙,倘若音繞梁隻是被神白須氣的麵紅耳赤倒沒什麼,這要突然一冷水激下來,啞火了,才是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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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隻求神白須彆再去踩音繞梁的底線,至少給個說法講清楚了。
誰知道神白須壓根不說話,隻是坐在椅子上,哪怕音繞梁一直看著,也無動於衷。
哢嗒————
堂外風風火火走來一位身著驍衛組織製服的年輕人,眼見此人,行色匆匆。
神白須瞥了一眼,一目了然,
音繞梁眉頭一皺,心中不定。
“梁……”
那年輕人看了看劍拔弩張的兩人。
“白先生,關外有一人自稱削山侯者,前來叩關。”
“隻是…比起之前削山來的人,這位看似神色和悅,不似來者不善,他特要我請神白須先生您。”
“他說他叫青愈方。”
此話一出,凡是堂內者聞之無不變色,哪怕是音繞梁也都皺眉詫異。
青愈方,這位天選而生可成聖的天縱之才竟然找上門了,而且還特地點名神白須,那這很明顯是一場惡戰。
可眾所周知青愈方並非爭凶鬥狠之人,哪怕委身削山,也是正人君子,豈會做趁虛而入的陋行?
音繞梁動身向府外走去,神白須身中劇毒又斷一臂,怕是不能跟門外那位謫仙過招了。
眼下關內除了音繞梁,誰能擔此大任?
嗤————
哪知神白須不知好歹,一腳踩在音繞梁的裙袍,硬生生給拽住了她。
這次音繞梁並沒有氣憤,隻是皺眉,卻也停了下來。
“梁且知,你聾啊?人家來找我的。”
神白須看傻子似的看音繞梁,後者惱火,神色肉眼可見的一沉,表現的不耐煩,隻感覺眼前的神白須無理取鬨的像三歲孩童。
“你要是真這麼想死,就直接和我說,我一劍刺死你給你個痛快,省的連累彆人。”
嗡————
看來音繞梁是真的不打算退步,玉劍放聲,劍鳴悠悠。
誰料神白須一把抓住音繞梁手臂,硬生生把她扯的轉了過來,抬起她握劍的手臂就擱在自己脖子上。
“那我就直說了,今兒,你要麼抬著這把劍剌死我,要麼,我下去關外跟青愈方應陣。”
“你動手吧。”
神白須引頸就戮,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
“你……”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眼下兩人你死我活嚇壞了兩位旁人,隻覺得讓人遍體生寒,一時間大事不妙。
音繞梁氣的提劍的手都在抖,那玉劍幽鳴陣陣,架在神白須脖子上就是遲遲不下。
而看著神白須一往無前悍不畏死的模樣,音繞梁竟覺得荒謬。
眼前這個人是真不覺得死是多麼沉重的東西,以至於在這時竟表現得毫無情感波動。
叮————
音繞梁氣的將玉劍一甩,砸在一旁,大袖一抽,直直抽在神白須腦門。
一氣之下,大步流星的從後堂走了。
神白須望著隱入後堂的音繞梁鬆了一口氣,蹲下身撿起那把神威澤澤的玉劍。
他探手一撫,青吟悠悠,神光無暇。
“白先生……這?”
堂下那位神驍執事一頭霧水,一時間進退兩難。
“客人都到關外了,咱們不出門迎接,那就是不懂禮了。”
很快,神白須手提玉劍上關,在那城牆之上,城池之外,青愈方孤身一人,負手而立,氣度翩翩,風度翩翩。
他係發於後,眉目神逸,麵色自若,如微風蘆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身青衫如波如瀾。
神白須見此,將手上玉劍神念一抹,頃刻間化作一柄細長玉簪,他彆於發後,翻身下關。
呼————
風來樸樸,揚塵飄沙,神白須漫步走向青愈方,後者眉眼微笑,猶見故人。
“我料音繞梁應該不會讓你出關,見你關上提著那位青萍天下的女子劍仙的玉劍,莫不是打了一架?”
“若是如此,恐怕愚不才隻得灰溜溜逃回山裡了。”
青愈方朗聲如弦,細細微聲,他所說,和他的身份以及他來的目的極為不符。
他以為,神白須要是能在這種狀態下拿下音繞梁,恐怕非削山主親至不可行。
眼前青青公子一言一語如春風拂麵,神白須隻感風來時爾,心若止水,他笑了笑。
“持玉者,投私報公,先生以為呢?”
神白須一句話,青愈方眉頭微挑,嘴角含笑。
這位有著謫仙人之稱的男子先是上前一步,他細細觀察了一番神白須,點了點頭。
“不知道白公子所說的持玉者,是那天罡音繞梁肯為了你一人而傾覆神驍平亂之局,還是我這泥稿之身,寧為亂謀不為大羅天?”
“哪一點似乎都不像,而那句話,也不似公子能說出的,倒是白公子,同西方詬病的那般判若兩人,我見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