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挐的房內陳設簡約,沒有過多裝飾,卻散發出一種威嚴。
現在,他正看著一份軍報,神色安泰,無波無瀾。
受邀而至的齊麟沒有打擾他,自若地落座一旁。
桌上備有冷水,盤中也擺著些許山果,以梨和黑桑葚為主。
有很長一段時間,倆人都毫無交流,齊麟也從喝水吃梨,轉變成了觀賞。
他觀賞的不是畫作,也不是美嬌娘,而是沈天挐。
男人一直看著另一男人,雖很奇怪,卻也屬實無奈。
沈天挐沒有異常魁梧的身材,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微胖的身材倒也不覺得矮,也沒有不可逼視的威嚴。
他像極了一位尋常長輩,臉上似掛著微笑,可微笑中卻也藏著雷霆之怒與波濤氣勢。
他的“和善”,可能與他先前身居要職有關。
他曾是景都駐軍首領,總攬京畿防務,自少不了八麵玲瓏、麵麵俱到,就算京畿衙門辦案也要時常找他尋方便,更彆說朝中大臣對他的拉攏了。
先帝本就是仁德之君,向來說話中肯平和,少有怒氣。
本該有幾分肅殺之氣的沈天挐在仁德之君手下做事,又整天沉寂在朝臣“稱兄道弟”的環境中,也算是熟知人情世故。
可,齊麟不是先帝,也不是與沈天挐“稱兄道弟”的朝臣,所以,對於齊麟來說,沈天挐的“和善”,也成了一種強壓與震懾。
這不,初次見麵就想先給齊麟一個下馬威。
不過,這樣也好,既能如此“大費周折”“裝腔作勢”,也算是一種重視。
想到這裡的齊麟,不免想要發笑。
——看來,這位虎崖關的鎮邊守將,定也沒忘記齊麟和沈安若之間存有一紙婚書,這般晾著自家女婿,也算是他的權利。
就當齊麟將要揚起嘴角之際,沈天挐竟突然道“覺得我虎崖關的水如何?”
齊麟猛地停滯,輕聲回道“此水甘甜,冷冽止渴。”
沈天挐,大笑,“此水乃是關隘兩側虎崖山上的山泉水,雖不如煮沸的香茶暖身,卻也的確甘甜止渴。”
“昨日,若兒將世子帶來時,天色已晚,本將也不好打擾世子休息。故,今日一早將世子請來,也是想要與世子談一談若兒的婚事。”
他漸漸收斂了笑意,其聲也越發低沉,“不知世子打算何時迎娶若兒啊?”
齊麟聞言,差點沒坐穩直仰過去。
他何曾想到,沈天挐一上來就打直拳,且還根本不給他留下婉轉的餘地。
“沈將軍,您不會不知我早已是朝廷通緝的要犯吧?在這種情況下,您還願將女兒許配給我?難道,您就不怕我會給安若帶來殺身之禍?”
齊麟連發三問,沈天挐皆從容自若。
“當年,本將的夫人與顧侯定下兒女婚約後,夫人是喜笑顏開,幾日歡悅。她曾告訴本將,她本不敢奢求顧侯能夠答應,卻還是小心翼翼地提了一語。顧侯聽後,也當即應下,並咬破自己的指肚,在婚書上印下了指印。”
“我們襄人一向重諾,彆說世子如今是朝廷欽犯,就算世子早已身死,若兒也是要嫁於世子的。”
齊麟,急促道“可沈將軍,今時已不同往日。倘若,我與安若成婚,必會給整個沈府帶來災難,還請將軍三思!”
“災難?”沈天挐譏誚搖頭,“當年,我沈家因你爹娘之事,所承受的災難還不夠多嗎?我夫人因你爹娘而喪命,我婦翁也因此被貶,更彆說本將了…”
“沈家已經曆夠多災難了。現下,又何懼災難?”
齊麟已低頭垂麵,他的父母曾是威名赫赫的股肱之臣,更曾享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
可到頭來,忠奸隻在一瞬,身邊摯友不但沒有獲得榮耀,反被連累到家府傾覆。
他似已無話可說,此刻所有言語也皆成多餘,終無法扭轉昔日傷痛。
沈天挐又沉聲道“世子這般遲疑,可是想悔婚?”
“我…”
“世子不必多做解釋。”齊麟剛要說話,卻被沈天挐一語堵了回去,“若,世子想要悔婚,本將也奈何不了世子任何,更不會將世子交給朝廷。隻是…”
齊麟皺眉凝目,在聽。
“隻是,三十八萬鎮北軍的性命,應是保不住了…”沈天挐斜了一眼齊麟,繼續道“在我初來天瑙城時,城中曾鬨過一次飛賊,奇怪的是那飛賊並未取走城中一草一物,反倒直奔城外去見了鎮北軍副將馮吉…”
“如果,本將沒猜錯的話,昔年的那位飛賊,應是世子吧?”
齊麟的眸光驟然發亮,沈天挐的話似戳中了他的死穴,他隻覺沈天挐話中有話,另有深意。
——沈天挐所提的飛賊,正是齊麟。齊麟去見馮吉也是想了解自己娘親的死因,否則,他又怎會去往狼王寨,恰好就能找到昔年殺害他娘親的狼王呢?
事實上,虎崖關一帶是絕不會有馬賊、強盜的。
齊麟的娘親雖是一介女流,卻也絲毫不遜色其父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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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英鳶自幼便與齊烈相識,同拜“淩霄派”掌門淩霄子為師。
後,前朝衰亡,各地群雄並起,以匡扶天下為己任的“淩霄派”也絕不滿足於偏安一隅。
於是,淩霄子就火燒山門,傳“淩霄鐵槍”於齊烈,並說出“天下為家,至此不歸”的壯語。
他的確沒有再歸,在一場征戰中,他為救齊烈,被戰馬踏碎了身骨,葬身在了虎崖關外。
這也是齊烈為何久留虎崖關的原因。
直到今日,天瑙城點將台的一側還屹立著一座墳墓,那也是淩霄子的墳墓。
淩霄子乃道門中人,其武學更講究一個“柔”字。
無柔便無剛,剛柔並濟也是同樣的道理,但,剛隻是施展出殺招的那一瞬,柔卻是遊刃有餘的基礎。
齊烈的槍法以剛猛著稱,真正掌握“淩霄槍法”精髓的,反倒是顧英鳶。
所以,虎崖關作為齊烈的屬地,又有顧英鳶相伴左右,又怎會有匪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