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麟的心已亂。
儘管,他對小川說著嫌棄語,卻也在低垂眼眸間附上了幾許無奈。
他本想借著微風與暖陽迫使自己靜下心來,一點一點地梳理清楚要表述的言語。
但,經小川一連串的詢問後,他好似也覺得自己實在太差勁。
縱使,世間之事千難萬難,他都可獨自應對。可沈安若不是他,他也絕不是沈安若。若想沈安若完全按照他的心意走,首先就要先表達清楚郭四是怎麼一回事。
或許,他可以直接告訴沈安若,郭四以五石散荼毒百姓。
或者,他也能直接告知沈安若,郭四已有謀逆自立之心。
然,他又很清楚,這些都不是重點,至始至終重點都在雲瀾城百姓身上。
——事實上,擒下郭四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單是一個郭四也絕不能左右大局。
——問題就在於城中百姓極有可能會以死相護,甚至還會拿起武器進行反抗。
——沈安若是鎮北王妃,又怎能率軍屠戮百姓呢?何況,郭四也沒什麼過激行為,應確有隱情。
他真的不知該如何解釋,更想不明白為何事情一到沈安若身上竟就能使他心力交瘁。
現在,他已如一個乖巧的孩子,小指戳戳著沈安若的後背。
沈安若在笑,在對著晚娘笑,她品嘗了晚娘家的飯菜,更完整體驗了普通人家的一天。
她覺得眼前的一切大概便是幸福——樸實無華、簡簡單單的幸福。
待她回眸,齊麟已在傻笑,她自覺齊麟不可能無故出門,定是探查到了什麼。
她乾脆起身,撫順了衣裙,又負手而走,來到了空曠之處。
“說吧,今日你去了何處?”
她的聲音很柔,亦帶著一種風輕雲淡。
齊麟反倒有些難為,渾身也不自在起來,“我和小川去了雲瀾城”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雲瀾城中有位郭四爺,他乃原鎮北軍副將,也是孫煥父子背後之人。若無郭四這一強力後盾,孫成也斷然不敢對你動手。”
沈安若左右點頭,細細打量著齊麟,“然後呢?你想讓我擒下郭四?”
齊麟的眉頭赫然一緊,略顯遲疑地回道“擒下郭四容易可擒下後可能就要迎來一場無法化解的對抗,且要麵對的還是普通百姓。”
沈安若淡淡一笑,“你是鎮北王,雲瀾城的百姓卻要護著郭四,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她在悄然間瞥了齊麟一眼,又側身略帶威嚴道“行了,將整件事好好說一遍吧。你既言出此事,定是想讓我做些什麼”
“是五石散”齊麟吞吞吐吐地蹦出三字,又緩抬眉眼道“此事,難就難在郭四用五石散控製住了全城百姓可能也不算是控製,這其中應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我還沒調查清楚不過,有一點是可能肯定的,誰若動郭四,必不被雲瀾城百姓所容。”
沈安若,若有所思地喃道“五石散五石散”
“我曾在書中見過相關記載,書中明確標注過五石散乃是一種慢性毒藥,人們卻又容易沉寂在服用後的短暫快感中,此藥興於魏晉,又早於魏晉,不少人因此藥而喪命,實乃玩物喪誌的罪惡根源。”
她突得凝向齊麟,又道“若,雲瀾城的郭四真有此藥配方,且還利用此藥控製百姓,已然當誅。”
齊麟咬了咬下唇,眉已更緊,“安若,這郭四一手培養了馮吉等人,馮吉也對郭四極其信任。我知馮吉為人,他應該也不會看走眼,但,郭四也的確觸碰了五石散,還售賣給了城中百姓。我本想將郭四綁來詢問一番,可又怕雲瀾城百姓得知後,發動叛亂我倒也不是怕他們反叛,隻是最終受苦的還是些良善的百姓”
沈安若沉默了片刻,她看向齊麟的眸光也更加深邃起來,“夫君不是已讓馮吉離開了嗎?我雖至今仍看不透夫君,可我卻知道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事能難得倒夫君。”
“如果,夫君隻是想讓安若打頭陣,安若自也願去會一會那郭四,就算安若有何處做的不對,不還有夫君您能替安若收底嗎?”
齊麟細細體會著沈安若的語氣變化,他很清楚當沈安若說出“夫君”二字後,意味著什麼。
——要說女人難懂吧,也的確難懂;可再難懂,又能有多難呢?
——暫不說彆的,就單說沈安若喊出“夫君”二字後,便就極有可能迎來一場雷霆大怒。
——確切地說,“夫君”二字是一個臨界點,極好與極壞的臨界點。如果,齊麟接下來說錯一句話,或有一絲不顧及沈安若的感受,便就會突破臨界點的平衡。
好在,還有臨界點。
——很多時候,我們應該慶幸有臨界點存在,隻要不打破臨界點的平衡,那一切都還有救,更不至於走向極端。
——倘若,沒有這種自我平衡,任憑你的解釋再完美,甚至花言巧語都幾乎跪舔了,女人也不會聽進去一句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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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安若你極有可能會變成一個惡女人,百姓也會唾棄你。隻因,你將擒下他們的城主,城中百姓也全倚仗城主郭四過活”
齊麟的聲音很輕,輕輕的聲音中也帶著些許不忍與無奈。
——這也是他為何會覺得自己很差勁的原因,罵名本該由他來承受,即便被百姓唾棄,也應隻唾棄他一人。
——事實上,這也是整件事的最難處。他深知這一點,卻也很清楚此事能為沈安若帶來天翻地覆的成長。
沈安若聽後,好似並不覺得有什麼,反倒莞爾一笑,道“無礙。隻是做一城的惡人,又不是做整個北疆的惡人,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隨後,她反而又安慰齊麟道“任何一人都是無法做到黑白分明的,隻要有猶豫在,隻要有擔憂和顧忌在,那黑白分明就永遠無法純粹。但,任何事隻要觸及到百姓利益,就定要做到黑白分明,否則,國將不國,人也將無信。”
“夫君所憂,安若大概是明白的。既已明白,安若也定會做好夫君的馬前卒,好好為夫君分憂。”
說罷,她便要轉身離去,她很喜歡晚娘家中的氛圍,也很喜歡和眾姐妹一同嬉笑、打鬨。
這仿佛是一種久違的感覺,這感覺也僅存留於兒時,卻絕不存於當下。
——絕不存於當下,就意味著不再需要嗎?
——不,恰恰相反,她急迫需要,世間的每位女子也同樣需要。隻是長大後要隱藏下的情感實在太多太多,稍有出格,就會被人視為一種恥辱。
——這,就是女子長大後的代價。在這無人管束的北疆,在這無需顧忌任何的北疆,似也成了一片人間淨土,足可使每位女子肆無忌憚。
“肆無忌憚本妃隻想讓北疆女子繼續肆無忌憚下去,如此便也能百無禁忌”
她突得喃出一語,齊麟猛地怔身,似有些摸不捉頭腦。
她又隨之回眸一笑,齊麟望之雙眸已然失魂,“夫君你不但是北疆之主,還是安若的夫君,你定也不希望安若身死,不是嗎?”
她沒打算聽齊麟的回答,既不打算聽到回複,那她想要表述的也隻是一句話。
齊麟聞言,忙小步追上,“安若,本王絕不允許你有事。本王已將你父親麾下的原五萬京畿駐軍都調了過來,屆時,五萬京畿駐軍會隨你一同攻殺雲瀾城”
沈安若沒再回頭,邊走邊說道“夫君果然已做好了萬全準備,如此便好。”
齊麟聞言駐足,在他猛然駐足間身體也頓時升騰起了一絲寒意。
——他大概是錯了,他總覺得沈安若經曆孫煥父子一事後,毫無成長和改變。
——如今看來,沈安若並非沒變,而是將一切隱藏了起來,隻想笑對身邊人。
因為,在沈安若的心中已有了質疑,對萬物的質疑,亦是對齊麟的質疑。
倘若,換做旁人,自己的妻子對自己有了質疑,那絕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然,齊麟卻不同,他雖僵身在了原地,卻也在尚不察覺下有了點滴欣慰。
——能有質疑便好,有質疑才會去思考,有質疑才想去改變,一切成長皆從質疑開始,也在質疑中結束。
眼下,沈安若能質疑他,就證明已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
這種能力可以視為是一種自我保護,也可以看做是身體的本能反應。
——無論哪一種,都是人在成長過程中必不可缺的
翌日,清晨。
沈安若在微風與溪流聲中醒來,卻已不見了齊麟的蹤跡。
她記得昨日齊麟一聲不吭地收拾出了這間柴房,又獨自去往長寄鎮取來了鋪蓋。
她不願離開晚娘所居的地方,這裡好似有一種魔力,能使人身心愉悅,倍感輕鬆。
晚娘夫婦本要讓出主屋,沈安若本就是客,也不好反客為主。
在這種情況下,齊麟為她所做的一切都令她十分滿意,滿意中又全是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