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柔,如一位長者般靜護著每一寸土地。
它的光芒不急不緩,恰到好處,空氣中到處彌漫著一種溫馨而慵懶的氣息。
微風拂過林木,聲聲搖曳猶如佛語低吟,伴著低吟雲瀾城那三丈多高的城門也隨之敞開。
沒有想象中的大軍,亦沒有堅不可摧的城防器械,走出的隻有一人。
他已過不惑,腰板挺直,鷹眼肅容,無馬無駒,一身灰色甲胄似已沉寂了多年。
但,他斜在背後的長槍卻寒光熠熠,刃如秋水。
他是郭四,一個能使齊麟暗調五萬大軍才能對付的人,也是一個亦正亦邪、難分忠奸的人。
齊麟見之,緩退身形,他凝目在單槍赴會的郭四身上,內心五味雜陳,感慨萬分。
——他知道郭四是在表忠心,這世上最能體現忠心的行為也不過是示弱與自辱。
——郭四能獨自走出雲瀾城就已然放棄了抵抗,必輸無疑。
或許,他該去聽一聽郭四的故事,故事不用太長,從齊烈身故、顧英鳶戰死後說起便可。
然,但凡是故事,就必要有一個合適的場所,才能一吐為快。
眼下,兵戎相見之際又絕不適合講故事。
既不適合,郭四也無疑是在送死。
齊麟反倒又擔憂起來沈安若會不會失手殺掉郭四了。
若真如此,那纏繞在郭四身上的謎團也將永不見天日。
齊麟本想現身化解衝突,卻又在頓身間鎖緊了眉宇。
他已受不了半分欺騙,特彆是自己的父王和母妃身死後,他也更容不下欺騙。
其實,一個人經曆的太多,真的沒什麼好處。
現下的他很難去信任一人,更不得不去懷疑一切,甚至,他可以將人殘酷地分為三六九等,任由無關緊要之人自生自滅。
他眼中的三六九等,也並非真正的三六九等,則是有沒有價值。
他很清楚自己照顧不了芸芸眾生。
既照顧不了,那芸芸眾生也就與他無關,能否左右他生死、能否成為他的助力才是他衡量一人是否有價值的標準。
——是的,郭四對他毫無價值,頂多有些舊情罷了。
——可這舊情他又偏偏體會不到,即便郭四曾抱過他,陪他玩耍過,那時的他也隻是一個嬰兒。一個嬰兒又怎會留下什麼難忘的記憶呢?
——相反,沈安若是有價值的,暫不說其腹中已有了齊家骨肉,就單為北疆百姓,他也要護好沈安若。
所以,他已做出了選擇,一個黑白分明、無一絲雜垢的選擇。
他繞過大軍,躍上大樹,進一步觀察起了地勢。
因為,有時示弱又是一種假象,實則是在預謀著一場出其不意的殺戮。
他懼怕郭四會使詐,更恐懼沈安若會出事。
眼下,他看不到雲瀾城中的情況,城牆實在太高,郭四走出後城門便也緊閉。
這也使他不禁感到一陣心慌,這種感覺很痛苦,越有權勢的人也就越不想碰到這種感覺。
因為,不可控;也因為,完全不在掌握。
不知何時,沈安若竟已成了他心中的希望。
隻要沈安若能活著,那他就可以將北疆重任全都甩到沈安若身上,他身死也好,斷胳膊斷腿也罷,就算是變成呆子傻子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的,他在推卸責任,你也可以罵他不是個男人。
但,他有推卸責任的權利,再強的人也都不是銅牆鐵壁,能推卸掉責任,他也能更好的做一個男人。
沒錯,你沒有看錯,隻有推卸掉責任,才能更好的做一個男人。
這並不是巧舌如簧,而是一種擺脫禁錮與世俗的急迫渴望,否則,任何人都可以拿北疆做文章,單拿北疆百姓做威脅便就能使齊麟寸步難行,更彆說什麼查清父王、母妃的死因了。
——欲明世,必脫世,隻有先跳出世間紛擾才能入世救眾生。
齊麟實在輸不起,他可以輸掉任何,唯獨輸不起沈安若的性命。
隻因,希望也是寄托,寄托亦是底氣,底氣更是全然安心的籌碼。
沈安若是齊麟的希望,也是齊麟的寄托,亦是齊麟的底氣。
他已容不得思量,縱身騰至雲瀾城上,在他雙腳落下之刻,也順勢拔出了腰間的“蛇吻太常”。
沈安若見之,眉眼驟緊——方才麵對連番攻擊,齊麟都未出劍。如今郭四已出,一片太平,齊麟反倒拔出了防身利器。
她雖看不懂齊麟的操作,心頭卻也湧出了一股暖意。
因為,她當下所恐懼的也正是城牆之後的事物。
——她眼前的城牆如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山峰下的確隻出現了一頭野獸,郭四就是那頭野獸。
——可難保山峰後還藏著什麼,山峰上會不會有數不儘的木樁,還有那不計其數的箭雨呢?
果然,能使人放下心防的還是直截了當的行動,她見齊麟在城頭連續縱身皆無異常後,也厲眸看向了郭四。
“您可是雲瀾城的郭四爺?”
郭四頓身細望,“你是鎮北王妃沈安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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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若點頭,“吾乃鎮北王妃,受鎮北王齊麟之命,前來接管雲瀾城。”
郭四,遲眸遲語,“既是王妃,屬下又怎配一個“爺”字。王妃大可喚我郭四便是。”
他突又問道“老夫是否能問一下王妃的芳齡與師承?”
沈安若驚眸,隨後淡淡一笑,“這和本妃接管雲瀾城有關係嗎?再說,您這年紀也不該自稱老夫吧?”
郭四聞言,暢笑,“末將在雲瀾城中呆得實在太久,做了多年城主不免有些尊大。不過,即便王妃不告知末將,末將也能試出王妃師承何處。”
說罷,他便高抬起了手中長槍。
沈安若見狀,旋動‘淩霄鐵槍’躍下烏騅馬,乾脆向前,毫不拖泥帶水。
“若本妃打贏了你,你可願交出雲瀾城?”
郭四定睛於‘淩霄鐵槍’,緩慢說道“倘若,今日末將真要死在這‘淩霄鐵槍’之下,也算無憾了。”
“至於雲瀾城它從不屬於末將,末將也隻是替老王爺看管罷了。”
沈安若豎槍擲地,縱身而出,“多說無益,看槍!”
郭四從容應對,巧妙抵擋,兩人前五十招近乎一致,同樣的招式,同樣的身形。
確切地說,郭四的招式要比沈安若慢一拍,沈安若攻,郭四格擋;郭四擊出沈安若的前一招,沈安若就用郭四的上一招進行格擋。
然,五十招過後,沈安若的槍法卻明顯有了變化。
其變化很大,槍意也截然不同。
隨著郭四的眉頭越發緊皺,他的動作也刻意慢了下來。
‘淩霄槍法’本以剛猛著稱,當年齊烈所使的槍法更是無堅不摧,剛勁有力。
郭四的槍法也延續了這一特點,在慢下來後,難免有些招架不住沈安若的攻勢。
但,他卻入迷了。
他不但沒意識到慢下來會敗下陣,還越發期待能看到沈安若剩下的招式。
““醉槍破月”“半月劈”“蒼龍破”“鳳舞九天”“亦忘川”“葉淩飛瀑””他接連喃出著沈安若使出的槍式,他喃得很慢,也絕不連貫,因為其中幾式連他都叫不出名字,“王妃你你是顧侯的傳人”
沈安若毫不理會,反倒攻勢更猛,橫槍側揮間重重擊打在郭四的腰部,郭四踉蹌倒地,又撐槍極快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