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舉目雲霧繞,一人獨歎舊夢。
端姿頓盞心難平。
樓上風漸冷,心事自分明。
輾轉欲躍將馬蹬,卻嫌步履輕盈。
隻見雁過蕩天晴。
雜緒千百結,何處寄浮萍。
齊麟之現狀,單用一首詞便可概括。
月華也算飽讀詩書之人,自帶才女氣,平日行事自也多上一分儒雅。
此刻,她已女扮男裝,等候著高樓上的齊麟想通一件事。
事實上,這也是一件無需多想的事——還不是齊麟既想要排麵,又不想被人說成“離不開女人”嘛。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鎮北王妃沈安若還真有些不知輕重。
——誰家王妃有了身孕還敢到處亂跑?
——誰又不知有了身孕後,理當身體為重?
月華能想象得到齊麟醒來後兩手空空的失落,枕邊人不見了換誰都會不安。
——問題是不見就不見唄,沈安若居然還和郭四一同沒了蹤影,這就不免有些荒謬。
齊麟貴為鎮北王,又怎會允許這等事發生呢?
所以,月華料定自家少主必會追趕。
隻是,欲要追趕,就要先挽回些許顏麵,畢竟沈安若是不吭不響地離去的。
“嗯~”齊麟臉上帶著一抹尷尬,試圖用“嗯”聲化解,可立身於高樓上的他又怎能繃住翻山倒海的情緒。
他突得下望,神態隨之皺緊,“你倒是說話呀!昨日,那郭四都與王妃說了什麼?何故一大早就離去呢?”
月華忍笑低眸,“少主,您這是急了?”
齊麟戟指擺動,頻頻指向月華,“那是本王的王妃,不是什麼張三李四家的,更何況王妃還懷著身孕。早知如此,本王昨日就該一刀殺了郭四。”
月華竊笑,“或許,王妃隻是和四爺出門辦事”
“昨日,少主您在這城主府又是品茗又是賞花的,到了晚上還非要拉著王妃在這小樓裡住下。現在想想,連月華都覺得少主您好不愜意啊。”
“本王沒資格愜意嗎?”齊麟杠著脖子怒懟道“昨天你不是一直在正堂嗎?你不該早早將郭四和王妃之間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訴本王嗎?你這還怪上本王了是吧?”
月華聞言,直接傻臉,隨之回懟道“有您這樣的嗎?怎麼說到最後又怪我頭上了?我一大早女扮男裝就是要隨您去往秋篁穀。是您自己磨磨唧唧、思來想去的遲遲不肯下樓再這樣下去,彆說追上王妃了,就連”
她沒能將話說完,已然抱頭蹲身。
因為,齊麟已從樓上躍了下來,差點沒砸到她的腦袋。
“你說什麼?”齊麟瞪目而視,“安若去了秋篁穀?”
月華仰目木訥。
“快,叫上梨淚、丹闕,速隨本王追趕王妃。”齊麟沒給月華反應的機會,已跨步向城主府外走去。
“少主,為何這般急迫?”月華小跑追上,又囔囔道“就算我們現下去追,也不一定能追上。王妃所騎的乃是絕世烏騅,四爺又曾是鎮北軍副將騎術自也了得”
齊麟猛地駐足,回眸道“追不上也要追!你可知秋篁穀乃是四季長秋之地?”
月華點頭,“知道呀,昨日就聽四爺說過。”
齊麟,又道“那你可清楚為何穀內長年氣溫均衡,無嚴寒也無酷暑?”
月華搖頭,“這我就不知了。”
齊麟不禁翻了下白眼,似有些無語,“那是因為秋篁穀被群峰包裹著,穀內的空氣出不去,穀外的空氣也進不來。每到季風時節,穀外的空氣會從群峰之巔滾滾而下,穀內的空氣在受到外來氣壓後,也會升騰起自有的氣流去抵禦外來的寒氣。”
“久而久之,在秋篁穀四周也就形成了難以揮散的瘴氣。這些瘴氣雖飄不進穀中,會被陽光和植被逐漸稀釋,但,若想進穀就必要穿過瘴氣林。”
“那些瘴氣是由潮濕腐爛的樹木和草菇等植物發散出來的,亦是在常年受到穀外和穀內的氣流衝擊下,才生出的一種致命毒霧。眼下,安若有孕在身,你覺得本王能不心急如焚嗎?”
月華傻愣,支支吾吾道“可可丹闕已被王妃帶走了呀”
齊麟垂眸沉寂了片刻,“想來,郭四應該很熟悉秋篁穀的情況,有丹闕在,她們也定會選擇午後進穀。”
“午後陽光正盛,也是瘴氣最薄弱之刻,在那時服用解毒丹藥進穀,方保身體無恙。如此說來,我等隻需在晌午前趕到秋篁穀便可。”
月華連忙點頭,“好。我這就去叫梨淚。”
輕紗似在山間懸掛,隨著縷縷陽光不時輕拂,籠罩在秋篁穀上空的薄霧也發出著灰紅與灰綠相間的光澤。
這光澤並不美妙,但凡不純粹的色調都絕稱不上美豔,總有一層揮之不去的灰底混雜,仿佛被惡魔施上了詛咒。
齊麟很難去形容這種彩色,就像是沾了泥土的多彩大蟒在眼前盤身蠕動。
大蟒能吞人不吐骨頭,人們卻又抵抗不住它的魔力,隻能遠遠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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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整個秋篁穀,就好似造物主留下的殘次品,既能使穀內百姓安居樂業,又能使想要進穀之人不敢擅闖,恰似兩個極端,死亡與希望被霧氣阻隔著。
齊麟很清楚,沒有穀中人帶領,外人一旦入穀多半會迷路。
——走在林間本就難辨方向,再加之瘴氣繚繞視野受限,若在太陽下山前還未進穀,就算服用再好的丹藥也會成為死人。
他沒能在外圍找到沈安若,亦不知沈安若是否已入穀,但,他卻知道一條入穀的捷徑。
“我們先率兵繞到山底,沿山底而走則不會迷路。昔年,母妃因受不了北疆嚴寒,一到冬季雙腿就會疼痛,父王為緩解母妃腿疾,曾率領千名將士四處尋找泉眼,終在秋篁穀內尋到一處。”
“為此,父王也搭上了三百名兵士的性命,母妃痛責過父王,卻感念三百兵士的忠誠,便多次入穀下泉水中療養,治愈了腿疾。那時,並沒有什麼解毒丹藥,進穀皆以濕布蒙麵,沿山底而走。秋篁穀四麵環山,隻要尋到一處山底也便能摸進穀中。”
“隻是”他頓了頓,隨之緩歎,“山底常有烈風,乃是穀外與穀內氣流碰撞所致,亦會伴隨著冰雪和霜降。現下,雖臨近初夏,不會有過於惡劣的天氣,但,我等也應小心行事。”
他突得提聲,“當年,父王親率千人;今日,我們帶了五百人,本王隻願一個都不少,將士皆能歸。”
梨淚拱手拜道“少主,其實不用那麼麻煩。我攜帶的丹藥足能壓製住瘴氣之毒,使其不侵入五臟六腑。入穀時,可將五百將士分開,你、我、月華各領一支隊伍,兩支隊伍左右斜走,一支隊伍從中橫插。隻要左右斜走的兩支隊伍不與中間的隊伍碰麵,那也就不會繞圓,不繞圓也就不會迷路。待到最後,左右兩支隊伍再朝中間並攏,也能安全入穀。”
齊麟思索了良久,才緩緩搖頭道“不妥,如此進穀雖能確保中軍不失,但,左右兩翼的將士就極有可能出現意外。何況,我們也根本不知這林中是否還有什麼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