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走後,齊麟沒有回營帳。
因為沈安若還在安睡;也因為能在營帳中安睡的機會並不多。
眼下,夙城雖還未建成,但已有很多北疆百姓自發而來,想要為這座新城添磚增瓦。
他們的要求不高,管飯就行,夜晚也會依偎在磚瓦石料旁睡去。
他們大概是被欺壓怕了,“管飯”這種簡單的要求,竟遲疑了多日才敢試探性提出。
齊麟忘不了他們提出這些要求時的眸光,因為那眸光實在太卑微,也實在太淒寒。
或許,單用“卑微”和“淒寒”兩詞還不足以形容千分之一。
若非要準確形容,那也隻能和“死亡”兩字掛鉤。
——是的,死亡。
縱使人生有千難萬難也不過一死,他們本是來幫忙建造新城的,卻在提出“管飯”要求後,閃爍著瀕死的眸光
齊麟不知他們都經曆過什麼,更不敢一下子對他們千好萬好。
——他怕他們不適應,亦怕他們會產生進一步誤解。
——這就好比被困在深淵中的人絕不敢相信光亮那般,可以鞭打他們,也可以苛刻他們,卻不能為他們披上棉衣、送上熱湯。
——一旦這樣做了,他們也隻會逃,逃得遠遠的,毫不猶豫地躲起來。因為,他們還不習慣彆人對他們好,亦會將這種好看作是一場殘酷的陰謀。
這類似於被迫害妄想症,卻也沒幾人能體會他們為何會有這症狀。
所以,齊麟隻能微微點頭,他們也隨之樂開了花。
在這個世上,可能有些人永遠體會不到基層百姓的疾苦,就算看到了也斷不敢當即展開溫暖的懷抱。
因為,世間的所有信任都是一點一滴積累下來了,唯信任也是無法操之過急的。
這需要一個基礎,更需要一個變量。
比如,百姓可以在你這裡填飽肚子,當然他們能填飽肚子的同時也為你創造了勞動力。
待到他們確定真能填飽肚子後,他們才有理由相信或許還能在此獲得一處棲息地。
有了棲息地後,他們亦會有理由去相信生活會越來越好,日子會越來越幸福。
——千萬不要一下子給予太多,特彆是在麵對“窮人”時。
這並不是歧視,而是齊麟打小就明白的一個道理。
——因為,一下子給予全部看似在幫助彆人,實則卻是在害人。
——誰都不能保證將一事做到地老天長,誰也無法保證自己能一輩子都照做下去。這和取得某人信任一樣,皆要一步一步來。哪怕有天要離去,哪怕有天不能再繼續,對方也不會接受不了,因為牽扯不深、執念不重,更不會產生落差心理,做出對恩人拔刀相向的舉動。
不過,齊麟也會在飯菜上做文章,不光要讓百姓吃飽,還要讓百姓吃出幸福感。
這就與他當下正在喝的茶湯截然不同了——他隻是在品茗,而百姓卻隻是想填飽肚子。
想到這裡的齊麟,手中的茶湯也已失去了該有的清香,再品全是苦澀,更有心傷。
他實在是個內心脆弱的人,之前他會找一角落抱緊雙腿不禁抖動著全身,如今他已習慣了去找沈安若取暖。
床榻是暖的,沈安若也睡得正香。
齊麟輕輕地抱著沈安若,靜靜地感觸著她的每一縷呼吸。
那呼吸很均勻,也很溫暖,床榻再暖也終是缺了點生息,唯有這呼吸才能使齊麟覺得自己還活著。
他抵在她的耳邊,她慵懶地轉換著身姿,她習慣去尋找著他的位置,他也習慣了會有一隻手或一條腿搭在自己身上。
隻是,她在微睜眼眸後還是發現了齊麟的異樣。
“夫君你怎麼將衣裳穿得這般整齊?是出什麼事了嗎?”
“我想出趟遠門,可能會有兩月時間不在你身邊”
“夫君要去往何處?可否能帶上安若?”
“不能。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在等著安若去做。”
“可我隻想陪在夫君身邊夫君不在,我會睡得不踏實的。”
“我也一樣。隻是,科舉後會有數不儘的事要去做,若你我都不在北疆又要如何向百姓交代呢?”
沈安若微微欠起上身,也將齊麟的下顎向上捧了捧,“夫君欲要如何擇選各地官員?”
齊麟緩緩直身,柔柔一笑,“海樓會為你選拔出中舉名單,此次科舉除了要選出各地官員外,精通農耕、冶鐵、醫術、紡織、漁獵等等的人,也會被冊封為北疆官吏,皆由你來統管。”
“我不希望北疆有任何一項技術是短板,亦不希望任何有學識和才能的百姓被埋沒。”
“武舉前三甲也會行走在你身側,十七大女將會行使監督官員之責,懲治貪腐。至於,顧念”他頓了頓,撫順了幾下沈安若的頭發,又接著說道“顧念不在文武科舉三甲之列,他會直接成為北疆軍師,亦是你的軍師,但,不可讓其觸碰軍權,他隻負責情報和財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