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清宮,盛夏的風吹到夜裡,越過這高高的宮牆,也變得清冷涼寒。
新朝建立以後,帝王便極少踏入壽康宮,分明為血濃於水的母子,卻早已形同陌人。
天予君王多情,也予君王薄情。
冷月淒清,太後與帝王共立於池邊,這荷塘裡的蓮花竟還是衝破淤泥生出來,張開花瓣,借著一點兒光明,便可肆意綻放。
“這宮裡真是愈發冷清了。”
太後凝著池麵,輕聲喃道。
魏明正在她身側負手而立,眸色如夜色,冷寒但幽遠。
“是啊,是太過冷清了些。”
“太冷了,今年冬天若是到來,定然是最冷的一年。”
太後的神情淺淡,緩緩漾開淺笑“陛下兒時最怕過冬,一到冬天,恨不得整日躲在被子裡,或是窩在火爐旁,連逃了好幾次學程,被太傅追上門來,問二皇子為何又不肯去學堂。”
魏明正靜靜聽著,憶起久遠的過往,臉上難得有一絲真情流露。
“倒是跟阿肆很像,怕過冬,怕念書。”
阿肆年幼時也是這樣,除了擺弄那些男兒玩的東西,舞刀弄槍,什麼都不感興趣,一到冬天就躲進被子裡,有時可以一整日也不動,跟冬眠似的。
隻有魏清訣才喊得動她,哪怕她調皮搗蛋心不在焉,也能耐心地教她讀書寫字。
“那丫頭,很多方麵都像你,不像阿言。”
太後臉上的笑也變得溫和,“堅挺,自強,永不屈服。”
“您說的這些都是兄長的優點,他還正直善良,不屑於與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魏明正道“在他麵前,我永遠隻是個得誌的小人。”
太後輕笑一聲,笑意不深,“陛下是在怪哀家?”
“兒臣怎可能怪母後?”
魏明正的語氣輕鬆平靜,像在說一件尋常事,又像是早已習以為常“您永遠是我的母親,但您不隻是我的母親。”
“哀家當年確實是年輕無知,對你們兄弟二人的關心難以平衡。”
“兒臣可以理解,畢竟兄長更優秀,更招人歡喜。”
太後抬起腳步,緩步走在池塘邊。
歲月,衝淡一切,卻撫不平那些褶皺,反而叫風一吹,就激起波紋。
波紋之下藏著的,是數不清的大雨。
“但不謀者難成大器,這一點,阿言不如陛下。”
魏明正跟在她身側,月光鍍下來,涼如水。
“所以您是想要同兒時一般,教訓兒臣?”
太後轉頭看了他一眼,搖頭“哀家老了,也累了。”
她抬起頭,看這溫涼的彎月。
“陛下難道不累嗎?”
為君二十載有餘,處處深謀遠慮,處處費儘心思。
位高者,不得鬆懈,否則,隨時都有可能跌入萬丈深淵,屍骨無存。
“累,但不能懈怠,母後,兒臣隻有自己一個人,守著這無限江山,守著這滿朝文武,守著這無上皇權。”
站在這個位置上,他注定要舍棄一切,把自己變成最孤單的人。
沒有人能夠與他站在一塊,他們都隻能作為他運籌帷幄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