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洛連忙打住話題,和陳真說了句抱歉,便起身快步去大廳迎接。
隻見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頭,花白胡子,拄著根拐杖,背後跟著名背藥箱、穿棉襖的學徒,正顫顫巍巍被傭人扶著走來。
“在下有失遠迎,還請丁老先生恕罪!”葉洛連忙囑咐小麗去安排了座椅茶水,又讓人取了些西式點心給年紀不大的小學徒,看得他兩眼放光,礙於師傅顏麵,隻能吞吞口水,不敢動手。
“吃吧,二少爺家的點心可都是好東西哦。”丁國茂慈愛的摸了摸學徒的腦袋,他是國醫名師丁國瑞的親弟弟,丁國瑞是天津中醫領袖,他則常年在上海灘普及中醫理念。
為了鑽研中醫,丁國茂一生無妻無後,這個名叫小六子的學徒,就和他的親孫子一樣。
得了準信,小六子立即手抓起幾塊糕點往嘴裡塞,顯然平時吃得並不飽。
沙發上還坐著大肚子的小阿俏,她特意請了丁國茂來搭脈,想看看肚子裡小孩的情況。
白秀珠正收拾好房間,穿著一身漂亮洋裝走下來,看得小六子目瞪口呆。
“丁老先生來啦。”她的身上已然褪去大小姐時期的青澀,越來越有少婦的韻味,說著便坐到了小阿俏身旁,輕輕握著她的手笑道,“舒姐姐的身體怎麼樣了?”
“一切安好。”丁國茂哈哈大笑,“二少爺好福氣啊,兩位夫人都是貴人麵相,多子多福的命哦。”
“承丁老先生吉言。”葉洛對中醫無感,畢竟是從現代穿越而來,對現代醫學更為了解,不過他個人對丁國茂卻很是敬佩。
光緒年間,丁國茂就和哥哥丁國瑞一起號召引入西醫的科學係統,又極力促進了民國醫藥研究學會的成立。
不僅如此,他還按照西醫的體係,在研究學會中將中醫分為內科、婦科、兒科、眼科等科目,並在《大公報》等報紙上寫文章痛罵中醫的弊病和亂象,比如中醫經常亂開藥方,藥房的夥計很多並不識字,不注重普及衛生觀念等等。
如今丁國茂年事已高,近年來很少親自出診,一直在進行中醫與西醫結合方麵的研究,是民國少有的“中西醫結合”先驅式人物。
丁國茂幫小阿俏和白秀珠看診結束,便坐著與葉洛閒聊了起來,提及北方大災,他神情灰暗,黯然說道“如今災禍頻頻,可金陵國民政府卻還在妄動兵戈,醫學界亦是如此,不想著救人治病,整天盯著個‘廢止中醫案’,何苦來哉?”
丁國茂所說的“廢止中醫案”始於1929年2月,國民政府召開第一屆衛生委員會議,通過了西醫餘雲岫等人提出的“廢止舊醫中醫以掃除醫藥衛生之障礙案”。
西醫代表餘雲岫,也是廢止中醫的領軍人物之一,提出“中醫是殺人的禍首”,必欲廢止清除而後快。
而之所以這些西醫代表如此討厭中醫,也和現在的時代背景不無關係。
民國年間,總體趨向學習西方,廢除傳統,而身為傳統典範的中醫則首當其衝,被人針對。
若這些人真是為了醫學進步,那也無不可。
但事實卻如丁國茂所言,廢止中醫是假,爭權奪利是真。
這隻是醫學界內的派係之爭,西醫代表們不考慮那些確有本事的中醫,要一網打儘,實在有些狠毒。
兩天後,全國17個省市、242個團體、281名代表將雲集上海灘,召開全國醫藥團體代表大會。
丁國茂也會作為中醫代表參加,他來葉公館,便是希望讓葉洛出麵調停此事。
“二少爺旗下的中法大藥房是為數不多的中西醫結合診所,且有多種熱銷保健品、藥品,雖說二少爺不懂醫學,但你在醫藥界的名氣可比老頭子我要強啊。”
丁國茂笑著對他說道,
“老頭子今天這張臉也不要了,求一求你,出麵調停此事可行?”
“丁老先生可彆折煞我了,我隻是一個無名後輩,哪裡能和您這樣的國醫相提並論。”葉洛連忙搖頭,中西醫之爭背後還有黨派之爭,不像表麵那麼簡單,縱觀曆史,最後這個中醫廢止案還是沒有施行,因此他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不是他相信中醫,或者排斥西醫,在他看來,能救病治人的都是好醫生,尤其是民國年間,醫學體係如此不發達,他花了那麼多錢在上麵,就是希望能緩緩推動其進步。
醫療體係可是與教育體係重量相當的民生體係啊。
既然西醫無法完全覆蓋,那中醫也當存在,北方這樣的災情,幾個人能去醫院診所看西醫?
茫茫中醫,就救不了一個人嗎?
“行,此事我考慮考慮。”他不好馬上答應。
有了這句話,丁國茂就知道事情有譜了,他微微歎氣,起身恭敬的衝葉洛作了個揖,嚇得葉洛三人連忙起來回禮。
“二少爺此舉功德無量,老頭子我沒什麼本事,等中醫問題結束,便北上以綿薄之力救一救災民。”丁國茂早有出山救人的打算,隻是一直被中西醫之爭拖累,現在有了葉洛出手,他也能定下心北上了。
“先生大義,還請小心。”葉洛回禮,“若是需要人手,可搭葉氏慈善基金會的車北上,我書信一封,先生在北邊也好做事。”
“多謝二少爺。”丁國茂再次鞠躬。
臨走前,丁國茂拉住葉洛忽然笑道“近期不要再給孕婦吃太多大補之物,營養充足即可,這樣喂下去,怕不是生產後,二太太得胖一圈了。還有,西醫在孕產方麵極為先進,等八九月時提前聯係西醫院,有任何事直接去醫院即可,不用再來找我。”
“是,多謝老先生提點。”葉洛點頭笑道。
這位老中醫完全不迂腐,能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才是真正的醫生。
送走丁國茂,許久沒有登門拜訪的約翰·喬治忽然來訪,還帶了一個好消息。
葉洛那篇有關美國股市的論文得到了總統胡佛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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