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三塊田耪好,已到了申時。三人扛著鋤頭,晃晃悠悠的向三裡外的村子走去,準備吃晚飯了。
剛走到村口,就看見一輛牛車載著一位四十多歲穿吏服的人正在進村。
朱防眼尖,一推陳勝“涉,你看那不就是令史文嗎?他來乾什麼?”
陳勝定睛一看,果然是周文。三個人剛要向前,就看見亭長從村裡迎著牛車走了過去,於是趕緊停住腳步。
“這是有什麼公務吧……”陳勝喃喃的自言自語。
“要不我們靠近一點,讓周文能看到我們,又不妨礙他跟亭長說事情。”朱防建議道。
胡武突然小聲喊了一句“亭長和周文一起往亭樓去了。”
秦時的亭,有點類似今天的派出所,負責鄉裡的治安,同時還有郵驛的職責。秦代十裡一亭,亭是鄉的下屬職責單位。亭樓既是治安管理的場所,也是郵驛傳遞的地方,還有供官差歇息的驛站功能。
陳勝看亭長伴著牛車走入了亭樓的院子,不好直接跟進去,於是拉了拉胡武和朱防,三人就在牛車來的方向,也就是縣城的方向找了個路邊假作歇息的坐下了。這裡距離縣城十裡,他們相信周文不會和亭長談太長時間,牛車走十裡也需要點兒時間呢,現在已經快到申末,周文趕回城裡天就黑了。
果然,一刻鐘的時間,牛車就從亭樓的院內出來了,亭長依然跟在牛車邊上,滿臉黑線,而車上的人則側身偏向亭長,不停地在說著什麼,臉上的表情也是半無奈半同情。
到了路口,亭長對著牛車一拱手,轉身向村內走去。牛車則沿著道路向縣城方向而來,走不多遠,牛車上的人就看到路邊站起三個人,領頭的就是陳勝。
陳勝上前一拱手“令史尊,好久不見。”
“哈,原來是小兄。”周文連忙止住牛車,一躍而下,也向著陳勝三人拱了拱手,陳勝幾人趕忙側身避開“尊駕怎可向我等行禮,這可是折殺我等了。”
周文笑了笑“涉、武、防,你們這是剛從田裡回來?”
“是啊,”胡武大大咧咧的說“令史尊這是又有何公務?我剛才看亭長的麵色似乎不太好啊,難道是郡裡又要征發徭役了?我說尊上啊,這徭役征的,把田裡的勞力都征空了,就剩下我們這幫擁耕幫著打理了。再征,乾脆連我們這些閭左閒民都征了,徹底讓田壟荒蕪掉算了。”
閭左,前文已經提到過,一閭類似今天的一個大院、一條胡同或者一條裡巷,閭左,就是指居住於閭門之左的那些人。但閭左究竟是指哪類人在史學界則頗有爭議。一種說法是指貧苦之人,右為上,左為下,居於裡門(閭)之左為賤民。一種說法則說秦時左為上,閭左之人是有爵的貴人。
本故事取前一種說法,是因為陳勝無論是領著泥腿子起義,還是做了張楚王之後的作為,怎麼也看不出像是出身於勳爵貴人之家。
“還真讓你說著了,”周文長歎一聲“這回是征發戍邊卒役,而且就是要征發,也隻能征發你們這些閭左了。”
兩個大巴掌一左一右,一齊向著胡武的腦袋拍了過來“你這個臭嘴!”
胡武張口結舌的瞪著周文,連腦袋上一連挨了兩巴掌都忘了躲閃了“這、這、這這這,真的要征發我等?”
陳勝打完胡武,也轉向周文“文公,這是怎麼回事?”
周文沒再理胡武,一臉苦笑的對陳勝說“涉,這個征發令已經到郡府十多日,是丞相府發出的。郡府本要準備統計各縣能夠征發多少人,結果幾日前郡守突然接到調回鹹陽的詔令,說是由會稽郡的郡守調來接任,郡守和郡丞就先把這事兒放下了,先整理郡內事務,以備交接,這幾日才開始向各縣要求上報可征發民夫人數。這次征發令說的明白,人數不足就征閭左之人,咱們縣裡統計了一下,現在關內驪山修陵和阿房築宮的就有將近兩千人,再要征發也隻能征閭左了。”
朱防在旁邊插了一句“這要把我們再征發走了,這田地豈不真的要完全荒掉了?那時候你們縣府的賦稅可就……”
周文看了一眼朱防,搖搖頭“不會的,鹹陽已經傳來消息,始皇帝陵即將封陵,陵前朝宮緩建,阿房宮室停建,二十多萬徭役已經遣回在途了。隻是第一,此番漁陽戍邊卒役時間已經比較緊了,等不及他們回來。第二,你總不能讓他們剛服完一個徭役就馬上去戍邊吧?”
陳勝聽到這裡眼眉一挑“鹹陽的徭役遣回了?”
周文點點頭“這個應該不會假。鹹陽那邊會將山東各郡的徭役統一遣至三川郡雒陽,然後由各郡府派人去接回本郡。郡守因為調回鹹陽,準備與郡尉一起前往雒陽,由郡尉接回徭役。停建宮室發還徭役已是意外,丞相府還發文書要求各郡善待徭役……秦廷不知道又在搞什麼鬼。”
胡武嘟嘟囔囔的說“這幫秦人搞什麼鬼不知道,但現在戍邊的徭役還是逃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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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無奈的攤開手“戍邊徭役例行的每年都有,咱們陳郡今年攤到五百名,咱們縣一百名。縣令給你們亭鄉派了十八名,所以這次你們兄弟怕都是要去服役了。”
他又用很抱歉的眼神看著陳勝“涉,此番你恐難脫此役,你這剛剛娶妻才一個多月。我此番本隻需簡單告知鄉裡即可,現在特地到此假作通知亭長,其實主要還是為了小兄。此番徭役至少要一年,小兄恐怕隻能將新婦先送歸外舅姑家了。我聽聞你娶妻把錢帛花費幾儘,你又沒有父母在堂,留新婦獨自在家吃穿都無法為繼。”
陳勝的臉色瞬時陰沉的就像頭頂的黑雲,不過很快就又舒展開來,對著周文拱手施禮“文公,深謝你為勝著想,我也知道這事兒你肯定已經儘過力了,這就是命,勝就不再多說什麼感激的話了。”
周文兩手把住陳勝的雙臂,放低了聲音“涉,此去漁陽未必是壞事。我臨來之前已經卜算一卦,卦象大貴,小兄的富貴就應在此次戍役中。”
他左右看了一下胡武和朱防“你二人也在戍役名冊內,還望可以儘心輔佐涉兄,同甘共苦。如若涉兄此行可得富貴,你二人也能得附驥尾。”
胡武和朱防對視一眼,朱防小聲問道“周文,你可彆誆我二人。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倆跟大兄此番同去戍邊,如果大兄可得富貴,我們也至少能搏個小富貴?”
周文搖搖頭“我並沒有為你們倆專門做卜算。但涉以前說過,苟富貴,勿相忘。如果涉能得富貴,還會忘了你們二人?”
胡武和朱防看了看陳勝,一同對周文點了點頭。
陳勝此時的麵容已經完全恢複了開朗,隨手在兩人的肩頭各拍了拍,然後拱手對周文說“我等知道你的一番好意。此番徭役是縣裡派下來的,我們也無法抗拒,你能提前來告知我等早做準備,足感盛情了。時辰已經不早,你回縣裡還需要時間,我就不留你飲酒了。你我兄弟一場,我如真有富貴,自然也有你的富貴,過幾日戍役集中縣府時再會。”
周文也拱手對陳勝說“我對小兄一向敬佩,如果能有文可儘綿薄之力之時,文必不推辭。”
看著在滿天陰雲壓抑之下彎曲向前的道路上遠去的牛車,陳勝若有所思的半晌沒有說話。就在此時,西天的烏雲中裂開一條縫隙,正在下落的夕陽露出了半邊麵孔,一道細細光束說巧不巧的正好照射在陳勝的臉上金光一片。胡武和朱防張大了嘴要說又說不出什麼,互相看著對方,然後悄悄地往後退了一步,充滿敬畏的看著陳勝。
“難道此番戍邊,真的是陳勝大富大貴的機緣?”兩人不約而同的心中想道。
同樣在酉時,鹹陽宮內。
胡亥疲乏的都不去正殿了,直接進了寢宮,往龍榻上一歪。這也不怪他,七、八天的時間,跑了三個地方,每個地方單程都要跑一天,而且就算在途中也在召見大臣部署事務,或者搞那個圖上推演,反正都不省心。
就在今日回鹹陽的路上,他也沒在金根車中睡大覺,而是把張蒼、馮去疾召來,神神秘秘的又布置了些事情。人的疲勞是會積累的,就算這個胡亥的身體很年輕,恢複的快,也架不住這樣馬不停蹄的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