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孫通是個好遊曆的,被召入鹹陽為待詔博士前,在山東各地都巡遊過。他能向皇帝推薦的人,無論是匪還是士,都是有所接觸、懷才不遇、又沒有什麼六國和大秦觀念的人,基本都屬於有奶便是娘,誰給他們出路他們就給誰賣命。
縱觀曆史上楚漢相爭之時,項羽和劉邦都屬於楚人,但分彆為他們效力的人中,各國都有。再前推至戰國時期,各國士子也莫不是到處尋找出路,真正的鄉土觀念並不是很強。誰能讓他們一舒心中抱負,他們就給誰賣命。
幾年前他遊曆至此,結識了酈食其。這位仁兄都快六十歲了,嗜酒如命,喝了酒就罵街。雖然隻任了雍丘城內一個裡巷的的閭門小吏,但在雍丘城還真沒幾個人敢去招惹他。皆因為他口才了得,葷素不忌,吵架你吵不過。他又有個孔武有力的兄弟,打架你仍然不是個兒。
叔孫通這人,最善於結交三教九流各種層麵的人物,酈食其和他相談甚歡,兩個人曾經連醉數日。
叔孫通先找了一間客棧把車馬安頓好,換了一身士子袍服,隻帶了兩名扮作家仆的甲士,就大袖招招的向著酈食其當差的裡巷走去。
還隔著老遠,就能聽到裡閭內有人高歌,還有敲盆敲碗的動靜,路邊的店鋪中人見怪不怪,都沒任何特彆反應。隻有路上的行人中有個彆的人在嘀咕“這個狂徒又喝多了。”
叔孫通聞聽一笑,加快了腳步。
走到一個裡閭前,隻見門內一側鋪著一張破席,破席之上坐著一個老頭,麵前放著一個酒壇和一個破陶碗。
老頭頭發灰白,紮著一領看不出顏色的頭巾,沒有完全歸攏到發髻中的散發紮裡紮撒的呲楞著,臉倒是圓圓的,三角眼,大大的一個紅鼻頭,嘴上的胡子也是亂糟糟的,正在那裡敲著酒壇子放歌。
叔孫通快步走到老頭麵前,哈哈一笑,拱手一揖“先生多年未見,還是如此狂放。”
老頭聞聽有人說話,抬起布著血絲的眼睛望了望就耷拉了下去,然後猛然又抬起來,一下露出欣喜的表情,踉踉蹌蹌的爬起來,肅了肅那身斑斑點點的吏衣,也躬身一揖,然後拉著叔孫通的手大笑起來“叔孫,是你?這又是什麼風把你吹來雍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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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來望兄耳。”叔孫通也拉著酈食其的手搖著。
“快快請坐。”酈食其彎腰把酒碗酒壇扒拉到一邊,兩人相對坐下。
叔孫通左右看看“食其兄依舊是如此不羈。”
酈食其大力的拍了叔孫通的臂膀一下“就你會說話,老朽依舊窮困而已。聽說你被秦帝詔入鹹陽為博士了,怎麼能到老朽的寒門一遊?是被秦帝趕出鹹陽,還是自己逃出來了?”
叔孫通笑而不答,指指陶碗“兄不會窮到隻剩一個碗了吧。”
酈食其一拍額頭,站起來走到身後的小屋內,又拿出一個陶碗,在門外的水甕中舀了點兒水衝洗了一下,回到席上抱起酒壇注了兩碗酒,自己舉起一碗“為老友前來,乾。”端起碗來一飲而儘。
叔孫通也端起酒碗乾了,碗口朝下示意了一下,兩個人又大笑起來。
叔孫通抱起酒壇又給兩個碗注滿酒,端起來飲了一口“食其兄這數載過得如何?”
“嗨,老朽已進甲子之年了還能怎樣,就是這麼混歲月了。”酈食其喝了一口酒,“我要是混的很如意,也不會在此醉酒放歌了。”
“想當年,食其兄雖然非大富之人,倒也溫飽。秦滅魏,兄受無妄之災,乃至破敗如斯。”叔孫通低頭飲酒,眼中閃爍了幾下,“目下山東不穩,某經過的地方,民心思變。也許兄的機緣就快到了。”
酈食其沒有聽出叔孫通話中的試探之意,大大咧咧的說“當年,魏攻趙、魏攻韓,趙攻魏、趙攻燕,趙魏韓燕又一起攻秦……最後秦滅韓、滅魏、滅趙、滅掉六國,這其中哪有是非?大爭之世,強者為王罷了。”
“秦得統天下後,十年再無兵爭,庶民可以安居,不慮兵戈再臨。隻是大秦強推嚴苛秦律,而且建宮建陵建馳道建長城,北驅胡南征蠻,徭役太重了,才有暴秦之名而使民心不穩。”
酈老頭自己灌了自己一碗酒“二世得位,比始皇帝徭役猶勝,加征徭役擴修阿房宮和始皇帝陵,以致鄉間田畝將無人耕種,民生艱難啊。若民可得活,老朽機緣不機緣的,又有何妨?我這年歲,還有幾日光景?不過前數日傳秦帝已罷徭役,各地役夫正在遣歸。你出鹹陽前可曾聞聽到此類消息?”
“確有其事,”叔孫通放下酒碗,捋了捋胡須,“宮與陵共用七十萬徭役,其中二十多萬為役夫,其餘為刑徒。現二十多萬役夫正在向三川郡彙集,然後由各郡領回。我從鹹陽來,途經三川時遇到三百裡郵驛使東行,正在把要各郡去接回役夫的丞相府令向各郡傳達。”
酈食其又喝了一口酒“如此甚好。隻是不知會不會有什麼變故。現在的山東,就老朽所知,危如累卵,一碰就倒。”
他看著叔孫通“喂,你這家夥,說來說去的,尚未說你是貶出來的,還是逃出來的?”
叔孫通依然不答“食其兄還要當值多久?通此來,可是欲與兄謀一宿醉的。”
酈食其聞聽麵上一喜“好啊,今日你我一醉方休。老朽值守的時辰馬上就到了,你且稍坐,我去把接替當值的豎子給揪來。”
說著站起身,也不等叔孫通回答,就大步向裡巷內走去。
叔孫通看著酈食其的背影搖搖頭,端起酒碗慢慢地品著。這等粗製的劣酒帶有很濃的刺鼻酸氣,不過對於他這樣四處經曆過的人來說,倒也並不是什麼難咽的苦水。
從剛才試探的結果看,這位老兄似乎對秦滅魏讓自己陷於貧苦並沒有太多怨念,隻是對徭役和秦律頗有意見,這實在太正常。現在在山東,隨便伸手抓住一個人,恐怕都會抱怨秦律和徭役。
半碗酒沒飲完,就見酈食其蹬蹬的從裡巷內走過來,身後跟著一個三十多歲的人,打著哈欠邊走邊說“你老也心急,這還有半個多時辰呢,也不讓我多睡片刻。”
酈食其大聲回應著“都跟你說了幾遍了,老朽多年好友來此相會,你少睡一會死不了。”
叔孫通見狀連忙站了起來,向來人拱了拱手“嗬嗬,鄙人會友,倒是影響尊駕休憩,抱歉抱歉。”
那人倒也不矯情,回了個禮“應該的應該的,我不過是與酈老相熟,隨意抱怨兩句,不妨事的。”
酈食其拎起酒壇晃了晃“彆抱怨了,這裡還有半壇酒,老朽送你了。”
那人使勁擺手“某可沒有你老的顏麵,當值飲酒,不夠那些縣裡的皂隸找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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