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陳平笑吟吟的對公子嬰拱拱手,“大勝項梁之後,若又敗於項梁的小輩,是否可以成為收縮兵力的理由呢?”
胡亥瞟了陳平一眼,這家夥還真的有謀略又善體上意啊,這話都不用我說。
見公子嬰微微一笑不再說話,胡亥把話題收了回來“為什麼要必殺項梁,就議到這兒吧,以後不再議此。此番把大將軍召回來,主要還是要製定一個如何擊殺項梁的方略。姚賈,你把收集到對項梁的分析,說一說。”
姚賈也不看自己案頭的竹簡,直接開口侃侃而談“項梁是項氏兵家,屬於貴族,練兵、領軍之能自不必說。作為項燕之子,其父死於秦軍,必然極端仇視大秦。在先始皇帝時期自知尚無法與大秦相抗,沉默著暗暗結交可結交之人,又說明此人能忍,能看清大勢。假意應承郡守高(趙高)後擇機殺而代之,頗具謀略。陛下一直說當下秦銳尚未遇到真正的大敵,臣認同陛下,項梁應是大將軍邯將遇的勁敵。”
他衝章邯點點頭,接著說道“項梁是當下楚地真正既有號召力、又有戰力的人,所以他比景駒更具彙聚楚地各小股叛軍的實力。項氏可凝聚力量,可練精兵帶動其他各方諸軍,項籍在蘄地堵截陳勝時所帶八千卒就是吳縣附近征召並所練的精兵,這是我等需要認真對待的。”
姚賈頓了頓“任何事情都有正反兩麵,項梁的弱點恰恰也來自他出身兵家貴族。這樣的人看不上陳勝這種閭左,對景駒這樣的王族同樣缺乏足夠尊重,不過是想以楚王族為大旗。同樣,由於秦銳軍以刑徒為主組軍,雖然到現在戰無不勝,可在項梁看來秦銳不過是從未遇到真正的勁旅,所以他對擊敗秦銳必然極具信心。此人驕傲自大且自視很高,要想擊敗他,臣以為當用驕兵之策。”
章邯有些遲疑“用驕兵策,則我軍必須敗上多場,會有較大的傷損,也會對現在高漲的士氣有極大的打擊。到時候是否還能真正擊敗項梁並殺之,臣心中無底。”
胡亥很堅定又很冷漠的盯著章邯,眉毛立著“大將軍,如果現在沒有傷損,以後就會有大的傷損。在這一必亡項梁之役中,朕願用兩成秦銳換項梁一命。至於是否能敗項梁且殺之,那就是大將軍、上卿、典客、郎中令……爾等去謀劃的事情了。任何一種謀劃,都可在此宮內反複推演。項梁應不會在初春時全麵北行,戰事怎麼也要在春暖時展開,所以你等的時間還有一些。需要在推演中調用朝堂內外的哪些人,朕完全授權給大將軍和上卿。”
現在這些朝臣們都已經知道,如果小皇帝在常規不該用“朕”的時候用了這個自稱,就說明,皇帝要麼不高興了,要麼就已經“乾綱獨斷”了,現在當然是後者。
胡亥又對陳平說“上卿是護軍都尉,如何讓秦銳敗而潰卒不散失,恐怕還要上卿想一些辦法。隻要潰卒不散失過多,真正的傷亡並不會太大。”
他又轉臉對著章邯“大將軍可在軍中組織一些精銳的部曲,佯敗時能在大部軍卒潰散中穩住局勢抵抗項軍,拖延其追著敗卒打的速度。這樣,加上收攏潰卒的方法,秦銳的損失應該可控。至於軍心,大將軍與護軍們在戰前一定要把項氏軍與之前那些‘義軍’、諸侯軍戰力不同的情況告知到每一屯、每一什。”
“現在的秦銳也算是一支驕兵了,需要讓全軍上下都清醒一些,真正艱苦的戰鬥從遇到項氏軍時才算開始。”胡亥停下來略帶嚴厲的看了章邯一會兒“敗戰後軍心會低迷,但若在與項梁交戰前就做好心理上的準備,軍心就不會無法收拾。另外,大將軍和上卿都是知兵之人,如能將數次敗戰的軍心變成最後一擊時的複仇心,或許還有奇效。”
胡亥這是又要用現代軍隊思想工作的招數了,因為秦銳自組軍以來戰無不勝,相當多的刑徒已經不再是刑徒,軍功爵的信譽已經充分建立,使秦銳軍成為胡亥在軍中進一步開展軍隊思想工作的理想土壤。
“嗨!”章邯和陳平同時施禮。
“章邯,你要是不適合在鹹陽待的時間過長,可以和上卿、郎中令等商量一下,集中用幾天時間研究戰策,然後再集中用幾天時間做推演。隻要大部分的問題可以解決,其他小問題通過郵驛和快傳保持你們之間的溝通。”
胡亥對章邯說完又對陳平說“軍心問題,上卿可選雒陽或者陳留,分批召集秦銳中護軍進行商討,也可擇時去秦銳各主要營帳巡視,直接掌握士卒的心態。”
兩人再次施禮領詔。
“具體這一役將來如何打,我依然是舊方法,就是充分授權給你們,尤其是章邯。”胡亥小手一攤“反正會打仗的不是我,而是你們這些將軍,我隻要結果。”
項梁想要陳勝的命,而胡亥則想要項梁的命。
陳勝還活著。
此刻他正站在戎車上,望著大澤鄉的亭驛土牆。經過一冬的土牆上,青苔已經變成了褐黑色,雖然現在已經進入初春,但以前曾經走過的那條穿過市集街通往北方的道路,道中原先那兩道泥溝依舊乾硬著,白瘮瘮的反射著慘灰太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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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勝手中拿著一條炙魚在發呆,他真的無比懷念當時那炙魚的味道,懷念在魚腹中發現的那塊寫著“陳勝王”的帛絹。
季節不對,所以想要像當初打到成筐的魚並能同時炙烤給數百戍役去吃已經做不到了,士卒們隻在河溝剛開化不久的泥水中弄到了幾條熬過冬天還很有些奄奄一息的魚,專門洗淨炙給大王吃。
陳勝很遺憾,那塊帛絹在他稱王時粘在一塊木匾上,懸在了王座後麵的背景牆上麵,當做他上承天命稱王的證據。隻是在敗出陳縣時這證據早就被陳勝大王忘掉了,自然沒有帶出來。
陳勝心裡想著,若是一手炙魚一手帛絹,恐怕這感傷的意味就更濃厚了吧。
三千騎軍中,當初一同舉事的戍役已經所剩無多,陳勝繼續感傷著,一起從鄉亭出來的鐵杆兄弟胡武和朱防也被自己殺了。而在現在看得到的人中,恐怕隻剩莊賈一個了。
其他的人當然並沒有都戰死或被鐵杆兄弟霍霍死(想到此,陳勝對殺了胡朱二人的內疚感一下減輕了許多),還有一些在呂臣的軍中,不在眼前而已。心裡雖然知道,可眼睛看不到,陳勝突然對身側這支隊伍產生了極大的陌生感。
為誰辛苦為誰忙?自己當初揭竿而起極大的成分是被逼無奈,但不能否認的是內心中擺脫閭左生活的渴望也起著重要的作用。
咬一口炙魚,這口味比當王那幾個月所吃的珍饈差的太多,可帶來的回憶卻如此的豐富和值得回味。一個一個的人臉隨著魚肉的咀嚼不停地閃現,周文、吳廣、田臧、李歸、武臣、蔡賜、張賀、鄧說、伍逢、朱防、胡武……或意氣風發,或堅定剛毅,或親切和善……不知不覺中,陳勝的咀嚼停止了,不算凜冽的風消失了,士卒們的來來往往定格了……整個天地都靜止了。
陳勝一頭從戎車上栽了下來。
從陳郡敗出後一直處於精神高度緊張中,在東去無望的情況下,陳勝再也支撐不住,終於病倒了。
大澤鄉是山東起義的始發地,陳勝吳廣起事後隨即向南向東發展,大澤鄉本身並沒有成為戰場,幾乎未罹兵災,可在各股大小勢力的過境中,青壯也基本流失殆儘。那條短短的集市街上雖然仍有數家小鋪開張著,但守攤的不是婦人就是老人,麵對著寥寥的街,寥寥的客。街上原有的一間醫鋪兼卦攤早就關張了,陳勝這一病,竟然是連找個行醫術士來診治都找不到人。
還好,誘拐莊賈刺王的忌高是個真方士而不是個演員,在這年代,醫歸於術,術士們同時也大都有醫的能力,忌高也不例外。刺王的時機未到,忌高自然被莊賈抓著去給大王診治。
忌高的醫術在這個時代算不錯的了,為陳勝略一診斷,就知道陳勝從病的角度說不過就是偶感風寒發燒了而已,從醫的角度說則是因連番失敗內毒過大,這一病也正好是個排毒的過程。
陳勝住進了亭驛裡最好的房間,三千護軍的營帳以圓陣的形式將亭驛團團圍在當中,這種情勢下完全無法在刺王之後還能全身而退,趁你病要你命是做不到的,所以忌高很用心的給陳勝治起病來。
大野澤。
大野澤在山東紛亂的局麵中像一個世外之地,身處趙、魏、齊、楚之間,周邊諸侯軍與秦軍往複廝殺,風起雲湧,而大野澤就像處在台風的風眼裡,竟一直是平靜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