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增似要說話,項羽一擺手“亞父莫急,孤還未說完。亞父揣測劉季的意圖是,待其準備好軍糧供給,就會聯韓取河南。可他又懼孤伐,所以聯合趙與膠東,讓這兩國與其同期而動,這樣孤必然先伐齊或趙,漢王就可從容取河南之地。”
“大王明斷。”範增先是撫掌,然後一禮。
“搞得如此複雜,這個劉季也沒多大氣度。”項羽輕嗤“其實就算趙齊不動,他取了河南孤也未必會伐之。無論是南郡還是三川郡,都緊貼著暴秦,他願意把自己放在秦的兩關獠牙之下,那也隨他。”
範增臉上又露出不讚同之色“大王,漢王若再得河南國土,其勢力將愈發難控。他若再聯魏聯趙,就會對我西楚構成威脅了。”
“劉季背靠虎狼之秦而向東伐楚,若秦擊其後,孤擊其前,他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問題是,秦會擊其後?”範增不讚同的搖著頭“據關中的細作消息,秦帝將當初伐趙的秦嘯軍散的散,調的調,關中除守禦諸關的重兵外,手頭並無可出關一戰的大軍。雖藍田有五萬中尉軍可用,而這又是武關、潼關和通往河東各陘關的後備軍,並不是用來出關中再伐山東的力量。現在秦的目光轉向西邊,據傳是秦帝想著與西域極遠的諸國胡賈交易,要開通西域商賈來秦的平安通道。現在秦土內毫無戰意,倒是酒肆中的菜肴不斷豐富。”
項羽大笑起來“若真如此,漢國還真的不用擔心關中了。”
他笑容一收“孤雖仍不認可亞父的擔憂,但即使劉季有萬一的反意,也應該予以重視。”
項羽又思索了片刻,臉上露出詭秘的笑容“亞父覺得,如果趙伐常山、膠東伐齊,然後漢果如亞父所料伐河南,孤是不是應該不理漢王之舉,全力伐齊,先解決楚國門前的事情呢?”
“王上難道沒聽到臣剛才所言漢王得三川之後,若聯韓聯魏聯趙而大舉伐楚……”範增的話戛然而止,看著項羽陰險的表情,恍然大悟“大王這是要誘其入彀乎?”
二世四年五月。
襄姬產一子。六月,胡亥返鹹陽見襄姬及子,大悅,封襄姬為夫人。
襄姬所誕公子因產於寅時,胡亥為其取名寅生,因生肖中寅對虎,這個小人兒長得又虎頭虎腦的,小名為戎虎。戎者,因胡亥與襄姬皆有戎人基因也。
同月,陳餘儘起國中三萬卒伐常山,下柏人(古地名,位於今河北省邢台市隆堯縣西部),威逼信都。
信都在張耳立國之後為其國都,改名襄國。柏人距離襄國不過九十多裡,兩三日可達。
不過常山王張耳對陳餘挾持趙王歇“禦駕親征”嗤之以鼻,這是準備君臣一起來送命嗎?
常山國此時有卒五萬。張耳對陳餘當然不放心,但他並沒有在常山與中山交界的柏人放重兵。一是柏人城太小,也就比堡寨大一點兒,放不了多少軍卒,地勢上也算不上什麼要塞,陳餘真要來戰,就在襄國城下戰好了。
所以,張耳在襄國城內和周邊部署三萬卒,邯鄲和巨鹿因是大城,各有萬卒,必要時還可緊急征募。
張耳準備待趙軍兵臨城下時,以二萬五千卒出城列陣抗敵,隻以五千卒城內據守。陳餘以前是他的學生,有多少斤兩張耳自認是知道的,所以他信心滿滿的認為,他的二萬餘卒足以擊潰陳餘率領的三萬趙軍。
然而一個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在趙軍尚未從柏人出兵前傳到了常山王宮內代軍約四萬卒出滏口陘,占領武安,已有斥侯巡遊到邯鄲城下。
張耳傻眼了。
若三萬趙軍自北,四萬代軍自南,兩麵合攻襄國,自己手中這三萬五千卒就不夠看的了。而且,既然代國出兵了,靈壽又靠近代國控製的井陘,誰知道三萬趙軍背後是不是還有從井陘出來的代軍?
本來趙軍出靈壽向南氣勢洶洶而來時,張耳覺得自己能夠搞定,所以並沒有遣使向西楚霸王通報。這代軍占據武安、斥侯已到邯鄲城下的消息一到,他連忙急詔邯鄲守軍棄城向襄國集中,並詔巨鹿守軍來援,同時派出信使向楚、燕、齊、濟北、魏、殷求救。
殷王卬地盤不大,兵馬不多,向殷求救就是個姿態。同樣,魏王豹也指望不上,因為魏所占上黨緊鄰代國,魏王要是出兵救常山,就要擔心代王一怒下伐魏。
要知道,代國雖然隻有兩郡之地,可因為西、南皆與暴秦為鄰,北麵又是匈奴,所以一直保持著十萬卒以上的常備軍力。
濟北國雖緊鄰常山國,但田安手中的兵力也不多。因為田都占齊地趕走田市和田榮,要時時擔心田榮不忿從膠東來伐,而田安隔著田都的齊國,危險性不高,所以當初分兵時,兩人帶出救趙的八萬齊軍田安隻分到手二萬五,五萬五都給了田都。田都一直在增兵防備田市田榮,田安則屬於小富即安,連分給他的軍卒都又削減了五千,就剩下二萬,美其名曰藏兵於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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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咋指望?
田都很怕田榮反攻倒算,所以齊國兵力這時候已經近七萬。但他這麼怕膠東國,能不能抽調兵力援常山?張耳也沒把握。
燕王臧荼在殺遼東王韓廣而據兩地為王後,因燕遠離秦,周邊的常山、濟北也都構不成什麼威脅,而燕地和遼東皆苦寒,產出不足養兵,所以也實行了裁軍,隻有五萬精騎以防東胡。當東胡被匈奴打了個半殘後,臧荼觀察了一陣就又裁減萬卒歸農,隻以四萬卒防範東胡南來劫掠。能不能管常山和趙的“家務事兒”,張耳同樣沒有把握。
所以張耳求救的主要對象是燕、楚,最抱希望的是霸王。
問題在於,襄國距離彭城一千二百裡,信使往返至少需要六日。項王再召集軍旅準備出征,再算上路途上趕來襄國,至少也要四十日。
張耳無論如何也要守住襄國五十日,可陳餘和代軍會給他五十日嗎?
張耳戰戰兢兢的等待著,可也奇怪,陳餘一直停在柏人不動,常山軍丟棄邯鄲後代軍也未入城占領,而是在邯鄲城北紮營後也不動了。
張耳畢竟也是策士出身,想了一下就明白,趙代兩軍,大約是要先禮後兵了,肯定很快就有人要來襄國遊說,逼迫自己主動去國流亡。
果然,代軍占據邯鄲後第二日就有斥侯報稱邯鄲出了一個千人隊,大張旗鼓的往襄國而來。三日後,一支打著代軍旗號的隊伍就抵達了襄國南門外,並派出一個使者傳話,代相蒯徹於城外五百步處設席棚恭候常山王。
一隊常山軍護持使者出城後回來稟報,席棚下隻有代相和書童兩人,代軍的千人隊退在席棚百步之外列陣。
張耳要是立即出重兵突殺,蒯徹也未必會死。席棚距城五百步,這邊一出大軍那邊看到還有不跑的?就算沒來得及跑掉把蒯徹抓了或是殺了,張耳也就算把代國真正得罪慘了,常山國必滅,張耳也必無活路。而且這樣一來,常山王無禮的惡名也就傳出去了。就算張耳國滅時不死,也沒有哪個諸侯會收留他。
襄國南門大開,常山王全副儀仗而出。既然代相帶千卒,張耳對等的也隻帶了千卒,同樣在百步外止步,隻有張耳的王車緩緩的行至席棚前二十步。
蒯徹上前十步,滿臉謙恭的笑容向車上的張耳行了一個拜禮“代國外臣蒯徹,恭迎常山王。”
張耳抬腳下車還禮“代相免禮。”
蒯徹又是一躬“請大王入席。”
雖然是蒯徹設的席棚,但蒯徹並沒有擺出主人的架勢,而是恭恭敬敬的將張耳讓到主位,自己則在下麵側席而坐。
一番寒暄之後,張耳直入主題。
“代國重兵侵我常山,”張耳擺出一副威嚴的大王做派“不知代相請見寡人,又有何話說?”
蒯徹微微一笑“大王,代軍乃從趙相餘所請而入趙地,是想請大王去王號,歸國於趙王。”
他倒也直言不諱。
張耳一甩袖子“笑話。寡人據常山立國,乃是諸侯伐秦後公議。你王立國甚早,卻懼秦而不與諸侯共伐之。此刻天下承平,反而欲推翻諸侯公議去助陳餘,挑起山東內亂,是想要讓暴秦看笑話嗎?”
蒯徹對張耳的態度毫不在意,一拱手“大王此話差矣。當初大王乃奉趙王詔,領趙軍隨項王伐秦,皆奉趙國名義。雒陽的所謂諸侯公議實乃項王意誌,挾兵逼王也,現在連義帝都被項王趕出了彭城,足見項王實屬亂臣。”
他停頓了一下,笑了笑繼續說道“項王於雒陽誘各國以臣叛王自立,致使趙、齊、燕三王皆被逐,大王從項王而借其勢掠趙地立常山國,我王乃趙臣之後人,豈可見此等事而不聞不問乎?”